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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八回九天玄女教天书七卷

  太清道祖赐丹药三丸

  原来妙姑自回家之后,父母即为择配,已经说允。妙姑不从,当夜自经。救得醒时,就剪断云鬟,赘碎玉容,日夜啼哭。

  其母劝他说:“赛甥女不嫁,今已有了丈夫。你何苦自误终身?”

  妙姑说得好:“他该人的债负,我却不欠人的!”未几,林公子死了,妙姑拍手笑道:“如何?完了债就去了。我今好与赛姊姊同心学道。”父母不肯放他时,又要寻死觅活。姚秀才无法可施,只当不曾生这女儿,又省却好些嫁资,不管他了。

  妙姑径拜辞过父母,来到赛儿家下。一见便说:“我如今永远伏侍姐姐了。”倒身下拜,将前后情由细诉一番。赛儿大喜,遂引妙姑拜了鲍、曼二师,又将梁上的天书、宝剑指与他看,一一说了。鲍师道:“目下玄女娘娘驾临,讲授天书,你随姊姊做个侍从,得闻微妙玄机,却不是好?”妙姑大喜。赛儿问二师道:“这里尘市蜗居。岂敢邀玄女娘娘圣驾?”鲍姑道:“我已定有主意:此处离海不远,那龙王是曼老尼的公公,烦他这个旧媳妇去,借座宫殿移向海边,隐在沆瀣之中,便与尘世隔绝。”曼尼道:“老媒牙又疯了!你给龙女做媒,曾送个佳婿与他,若一间屋儿也借不动,亏你还见人哩!”鲍师道:“你省得甚么!夫妻吃了合卺以后,就看得那媒人冰冷了,所以叫做冰人呢。”赛儿道:“若然太《平广记》、《艳异编》、《广舆记》上载师太太的事迹?都是真的么?”鲍姑道:“那一句儿不真?只是凡人所见者小,如鼠在穴中,蛙居井底,苟未闻见,便为疑怪。古诗云:‘山中方七日,世上几千年。’以仙家观之,人生百岁,无异蜉蝣之朝生暮死,所见所闻,能有多少事哉!”曼尼见翠;等心下猜疑,因指着众丫鬟道:“即现在说的要向龙王处借宫殿,就在那边腹诽,焉得后世之人肯信呢?”

  又指着老梅婢道:“他是信不过的,还要拉着他也同去哩。”老梅大喜问:“是怎样去?”曼尼道:“待我先擒他两条龙来,便可骑下海去。”即令老梅婢取根竹竿、木梢过来。曼尼先将竹竿在手一揉,吹口气,变作条小青龙;又把木竿一捋,变做白龙。但见鳞甲灿然,又睛突兀,五爪攫拿,蜿蜒欲动。众婢吓得远远躲开。老梅熟视一回,皱着双眉道:“这样龙,是轩辕黄帝骑的,我只好学他臣子,攀着龙髯号哭罢了,那里有福气骑他呢?”赛儿、妙姑等皆大笑。

  于是曼尼自骑青龙,鲍母跨了白龙,夭矫腾空,乘着月色,径人东海,翻波跳浪而行。有巡海夜叉向前问道:“何一方神圣?好去报知龙王。”鲍姑道:“一奉南海观音法旨,一奉瑶池西王法旨,要见龙君,快教出来迎接!”夜叉飞递报入龙宫。

  只见老龙率领龙子、龙孙出来。那二假龙一见:龙,就现了本相。龙君认得二师,因微笑道:“原来是假的。”曼尼发躁道:“难道我们法旨也是假的?你这懒龙,好欺人哩!”龙君见曼尼发话,满脸堆笑,请到水府正殿,命罚》香案。曼尼道:“不是上帝敕旨,怎么得有诏书?你老龙也忒昏聩了。”龙君遂请二位仙师口宣法旨。鲍姑道:“你是东海龙王,岂不闻得蒲台县有个太阴娘娘降世,是奉上帝敕命,斩除劫数的女主?你也是他管辖下的。目今南海大士命曼师赐与天书七卷,瑶池西王请九天玄女娘娘下界亲来讲授。因城市屋字不净,所以特来借座龙宫,暂移到海边上。不过百日,圆满之后,仍然归到水府。

  若要房钱,照例奉送,何如?”龙君连声“不敢”,道:“二仙师枉过,敢不唯命?只今连夜移去便了。”鲍姑道:“还要去请玄女娘娘法旨。定了降驾日期,当在三日前来通知于汝。”龙君敬诺了。

  二师就要起身,龙君再四款留,止饮郁金酿一盏。龙君随即取出辟暑珠一颗,辟尘犀一枝,烦二仙师转送太阴娘娘,聊表微敬。又送二仙师通天犀、珊瑚树各一。曼尼道:“呸!这样东西,也亏你送人!”止取了献与赛儿的犀、珠而别。龙君送出水府,曼尼道:“我假龙不见了,快把两条真的给我们骑去。”龙君道:“假的由得人驾驭,真的一出水府,便有云雨相从,未免惊天动地,小龙获罪匪浅。”曼尼道:“难道骑了龙来,步行回去不成?”龙君道:“仍旧变了就是。”曼尼道:“我不值得假你的丑相。”遂将一竹、,一木,变了两区海马,各跨了出海而去。?

  赛儿、妙姑正在盼望,见东南上一阵神风,有片云飞到,柳烟等环跪而接。鲍、曼二师按下云头。赛儿道:“为何龙人于海,却变了马?”曼尼道:“这是他产的龙驹。”老婢认以为真,看了看,说:“好生得异样!求二菩萨赏给一匹,好骑着学学驾云。”曼尼道:“这马正要腾云,把这匹菊花青的给你罢。”

  老婢喜极,立刻跨上。曼尼喝声:“起!”霍尔升上屋檐,那马腰一耸,头一掉,几乎把老婢掀将下来,大叫道:“要跌了!

  若到半空掼下,这身子就摔做七八段了。活菩萨教我下来罢,再不敢了。”众皆笑倒。曼尼喝声:“下!”那马即下于地,仍复本质。老婢啐了一口,道:“原来就是这根竹竿,咦,你好欺负。人哩!”

  时二师已进堂中,将辟暑珠、辟尘犀递与赛儿道:“是龙君馈的土仪。”赛儿道:“岂有借了他的宫殿,反受他的礼物?”

  鲍姑道:“你不知今日龙君的苦,被这老尼发作,唯有鞠躬听命。你道忤逆媳妇,做公公的怕不怕?”赛儿道:“真个曼师与老龙有瓜葛么?”曼尼道:“听这媒婆的嘴!当时老龙曾央人来为伊子孽龙求亲,我姐姐说这是畜类,怎么敢来胡讲,要闹他的龙宫。我殿角明珠,还是他送来陪礼的。他敢不怕么?”

  鲍姑笑着向曼尼道:“这借龙宫是亏你的大力。目今还要请尊神圣来会会,你可请得动也不?”曼师道:“我知道要请的是刹魔圣主,这休看得易了。他部下有八百魔王,八十万魔兵,行从仪仗,惊天振地。况且没有宫殿安顿他,珍羞供奉他,那些魔奴魔婢,动不动要嚼人心肝。仙真见了他又害怕,他见了仙真又嗔厌。除非是鬼母天尊下界之后,有个相得的好去请哩。”赛儿道:“为何独与鬼母天尊相好?”鲍姑道:“刹魔是他的甥女,鬼母是他的姑娘。做了个掷色的,腰里细,就是曼道兄不出色些,连请也不敢去请的。”曼尼笑道:“你与葛洪掷的是腰里粗呢!”众丫鬟不禁大笑起来。赛儿喝住了,请于二师道:“我卑礼厚币去请,何如?”曼尼道:“他比天还富,龙宫海藏、珍奇宝玩,何物蔑有?赏赐部属,动以千万,比不得释道清虚,儒家酸啬。那送礼的话,再不要提起。”鲍姑道:“既如此,我到九天去来。你把那地煞变化,先在这里做个开蒙的教师,演习起来,然后好拜从明师。”赛儿大喜,随令扫除三间密室,烦请曼师教导。并令妙姑、柳烟、老梅婢三人各就根器浅深,学习法术,以便行动跟随。

  不则一日,鲍姑回来,说:“九天法旨:在四月初九日降驾。我已到水府,令龙王移殿在海西涯上,当在今夜送汝与妙姑前去,志心皈命,候天尊下降。不知妙姑可能驾云否?”曼师道:“妙姑么,青龙也骑得,白龙也骑得,海马也都骑得哩。”

  鲍姑冷冷的说道:“还是骑个驴儿的稳。”曼师道:“呸!我却不会变。”鲍师拍手笑道:“你又不是板桥三娘子,变起来才成个驴儿。光头儿本是秃驴,现现成成的请他们骑了去,好歹听得着讲天书呢。”曼师一时不能对答,发躁道:“你敢颠倒听得着天书哩!”赛儿便请问道:“二师的话,是不同去的么?”鲍姥道:“玉匣天书,是道祖的秘法,非大士不能取,非玄女不能开,非奉上帝敕旨不能传授。妙儿尚未能解,倒不妨同去。

  我与老曼非所与闻,所以说着来耍。”赛儿方知大罗仙也从未闻得此天书的。于是同妙姑别过曼师,捧了天书、宝剑,随着鲍师引导,径到海边宫殿。见四周围总是云霞,原在半空的。

  其殿正中挂一颗大珠,殿四角各悬五色明珠,上设沉香七宝床,伽楠五玉案。几案上有三尺珊瑚二株,自焚香鼎一座。水精合内盛的是鹧斑香,紫琼盘中插的是螭膏烛。悬一顶鲛鱼织成无缝的蟠龙紫绡帐。地下铺的是薤叶簟,方方正正。周匝四隅,又有两把花梨树根天然的交椅。鲍姑道:“老龙着实有窍。”遂辞了赛儿自去。

  且说赛儿与妙姑,每到半夜,虔心向北叩首;寅时又拜。

  日里供给,悉系龙君馈送。初九日子时,赛儿与妙姑皆端跪向南,伏地叩首,遥见五云万道,从海上飞来,隐隐仙乐铿锵,銮仪前导已至。霓旌翠盖,绛节朱殢,回旋星月之间,不知其数。俄而两行肃然列开,玄女娘娘乘紫凤皇,众仙女或乘朱雀,或踏红凫,或御黄鹤,或跨素鸩。前两个一执龙须拂,一捧瑶光剑;后两个各执一柄九采鸾羽扇,冉冉下于空中。赛儿口称:“臣唐姬敬迎圣驾。”玄女娘娘降至殿前,谕令:“月君平身,仙吏等且散。”遂向南正坐。

  赛儿、妙姑朝上九叩首毕,玄女传旨:“赐月君侧坐。”赛儿奏道:“唐姮理合跪听。”玄女娘娘令仙女扶月君坐下,妙姑侍立于侧。玄女见天书与剑在几案正中,便将混成玉匣轻轻一分,取出天书七卷,放于案上,问月君道:“汝亦曾闻天书的本原否?”赛儿跪答道:“臣昔在广寒,尚不能知,何况又转凡世。求圣恩赐示。”玄女道:“起来!以后立听就是了。道家有天书三笈,即如佛家三乘之义,是道祖灵宝天尊所造。上帝请来,藏之弥罗宝阁,朕数应掌教,所以奉敕赐授。自开辟以来,惟轩辕黄帝得传下笈,以乎蚩尤;姜子牙仅得半传,遂著《阴符》;黄石公、诸葛、青田诸人,所得不过十之二、三,皆已足为帝王之师矣。下笈天书,是六盯六甲、奇门遁术、布阵行军之秘法。中笈天书,是天罡地煞,腾挪变化,一百八种奇奥之术。真人得之,可以上天下地,驾雾腾云,超生脱死,为人圣之阶梯;邪人得之,用以惑世乱国,终干天谴。”即将上笈天书,逐卷指示道:“第一卷,是迫日逐月,换斗移星,遣召雷霆神将之法。第二卷,是倒海移山,驱林鞭石,役使地祗之法。第三卷,荡魔诛怪,伏虎降龙。第四卷,蹈江海,穿金石,赴鼎镬,迎锋刃。第五卷,缩天地于壶中,收山河于针杪。第六卷,掌上山川,空中楼阁。第七卷,变化世间一切有情、有形之物。上笈玄妙,可以消灭五行,超脱万劫,惟斗姥西王此神通,余仙真皆未闻未见者。汝掌此杀劫,只应赐尔下笈天书,因南满大士特启上帝,所以得赐上笈,不可不知。”

  赛儿随复跪启道:“唐姮何人,敢承大士垂慈,天尊降谕?惟有旷劫顶礼。”玄女娘娘道:“尚有要示,汝可静听:大凡劫运,虽系生民应罹刀兵之惨,然视其可矜者,刀下留人,亦符天帝好生之德。攻城略地,必须兵对兵,将对将,用智用谋则可,不可擅用道术。或彼处有作法之人,方许破之,再或艰难险阻,权宜用之。舍是则不可。若依此天书作用,何难翻转乾坤?汝宜凛遵受记。”赛儿又叩谢讫。

  玄女娘娘命至案头,示谕道:“月君,朕语汝天书大义。

  如一卷内日月如何追逐?盖日月之行,皆由一炁运动。道家修养真炁,与天合德,天之一炁即为我有,便可使日月倒行,星辰易位。鲁阳战酣,挥戈叱日,日返三舍。彼之勇气且能之,何况上真之炁耶?至遣召神将,中笈内亦有之,都用灵符真言,是奉道祖律令,尚有假借;此则全在运用我神,神光一注,默呼名号,不论是何神灵,皆随心而至。二卷内倒海移山,是用神通。移山须遣巨灵,倒海须鞭毒龙。三卷内伏虎降龙,龙、虎是金、木二炁,所以云从龙,风从虎;只用真炁一喝,金、木全消,便可降伏。至于魔王,非同小可,必量己之道德可压、神通能胜、变化尤强,而后能制之,否则[无]不为魔所败者。

  汝之道行,尚有未逮也。四卷乃仙家无上本领。入于江海而不见水,非中笈之捻避水诀也;穿金石而无所碍,非五遁之谓也;赴鼎镬而如堕空虚,非冷龙护持之术也;迎锋刃而缺折,非隐形出神以避之也尚须旷劫修炼。

  亦非汝所能也。五卷缩天地于壶中,人壶自有洞天,而非真缩。收山河于针杪,针上别见山川,而非真收。此从至微处而显至大法力者。其六卷,掌上山川,是真炁所化而成。若落在尘埃便是真山,如来降伏孙悟空五行山是也。第如来慧力所至,无乎不有,道家尚须运炁而得。由此观之,佛法尚矣。空中楼阁,是以真炁呼吸云霞烟雾结撰,惟仙真可居,凡夫重于泰山,不能登也。中笈内亦有空中结撰楼阁之法,是遣神灵运来,从外而求者,此则凡人可居也。至于七卷,变化有情有形之物,是推扩神通之极处。真虎可使变为狗,鹊可使变为凤,人亦可化为畜,其化无穷也。中笈天书之法,但能变化无情之物,如壶公竹杖化龙,果老酒榼化道童之类是也。我已知曼陀尼授汝中笈诸法,今朕又传示上笈。道祖精微,尽为汝得,将来当作掌教主矣。至习炼秘诀,次第而来,先从遣神召将起手。”

  赛儿随复跪听讲,至五更甫毕。玄女娘娘道:“要得九九八十一日志心默运工夫,方得完足。朕当九日一至,为尔逐篇讲授。侍女不得在此。”随有神将从空将妙姑掣回去了。又赐辟谷丹一丸:“百日之内不食烟火,其功尤倍。”赛儿接丹吸下,叩问:“若召到神将,如伺·发落?”玄女娘娘道:“若中笈天书内用符咒遣召者,必须有令。此则运用神召,随心而至,随心而退,焉用发落!”俄闻异香氤氲,迎驾仙官已到。玄女娘娘又嘱道:“虔心谨持天书。我当差猛将四员,在外巡防,恐有魔怪来攫取,我亦不能预料,要看汝之福分也。”赛儿俯伏叩送,玄女跨风凌霞而去。

  赛儿祗遵诲谕,至诚习炼。真正夙根灵异,无不批郁导寂。

  九日之后,玄女娘娘驾到,见第一卷天书奥义,皆已精熟无余,圣心甚喜。又将二卷秘法传示。白后九日一次驾临,讲必竟夜。

  到九九数足,赛儿禀道:“原来七卷天书,都是一贯的妙用。”

  玄女娘娘道:“诚然。尔之神通,已在大罗诸仙之上,但须立功行以持之耳。朕今再授汝以剑术。”遂将宝剑掣在手中,道:“此剑飞驰百里,取人首级,剑侠所用,不足为奇。”就把剑来如屈竹枝一般,哔哔剥剥,纷碎若瓜子,都吞在口内,咽下丹田。瞑目坐有半日,只见玄女娘娘微微张口一呼,一道青气,约丈有七、八尺,盘旋空中,如则龙攫拿之状。飞舞一回,将气一吸,翕然归于掌上,是一青色弹子。付与赛儿,道:“此剑也,你再吞入丹田,炼他九日,就能出没变化。”又传以炼之之法。随将玉匣天书带回,不留世间。

  圣驾返后,赛儿将青丸吞下,按秘传之诀,以神火锻炼五日,觉在腹中盘屈旋绕,或伸或缩,也就张口一呼,见青气飞向空中,长有七丈余,不觉大骇,遂忙忙吸人,再加锻炼。只觉腹内动掣有力,不能容受,只得仍然呼出,在空中旋舞片刻,再吸人时,越不能容。赛儿知道必有差错,乃静候玄女驾临。

  至第九日亥时,圣驾甫到,赛儿跪迎。见仙女掌中托一琼玉玺,色如紫霞,光彩绚目。玄女天尊降谕道:“朕见汝灵根不昧,道念坚切,天书习学已成,特奏上帝,赐汝玉玺一颗,掌此劫数。汝其谢恩。”赛儿喜出意外,即五体投地,遥向天阙九叩毕,又拜谢了玄女天尊。仙女随将玉玺交与赛儿,上系麟钮,下是风篆之文,方径各二寸许。天尊指示道:“是‘玉虚敕掌杀伐、九天雷霆法主、太阴元君’十六字。”赛儿又复叩谢。

  然后将吐出剑丸、不能再炼缘由,启奏一遍。玄女娘娘道:“可幸可幸!必要九日火候已足,方可令出。今止五日,仅得火候之半,岂可遽吐?离却神火,便有刚强之气。亏得此处无风,若一遇风,就咽不得了。”玄女接来向空一抛,伸引青气,不过七、八丈许。赛儿道:“前此吐出就是这样,为何后两日不能再长?”玄女道:“如九日后吐,方可再炼。今已泄炁,如何能长?万物皆然也。”因将自己青、白二丸掷于空中,光芒闪烁,约有百丈,就如一条青龙,一条白龙,斗于云中,戛击之时,铮铮有声。霎时飞下,仍然二丸也。赛儿见了如此神通,追悔自己发露太早,懊恨不已。玄女娘娘道:“汝之剑也可用了。青炁所过,可斩百人,已是古来稀有。若到成道之后,尚可再炼。”即令噙于口内。赛儿又跪奏:“臣姮沦谪尘寰,身受圣母如此隆恩,未知何日再得瞻谒金容?”欷欺欲泣。

  天尊慰谕道:“尔须上顺帝心,下洽民望,完此劫数,早赴天庭,再得相会也。”遂欲然凌空。

  忽东北上起一道青霞,光华特异,却是青牛老祖驾至。玄女稽首而迎,赛儿俯伏云端。老子道:“我想嫦娥枉自演习天书,内有多少不能行的。我特前来赐他丹药三丸,助他一助。”

  玄女道:“此乃月君之大幸也。不得奉陪道祖,将如之何?”

  老君道:“玄女职掌枢密,比不得贫道闲暇,可以任意逍遥。

  请仪从速回。”于是仙官开导,自返天阙。老子降于殿中正坐。

  赛儿九叩已毕。老子道:“你就像个方今名士,老师拜得太多了!大士提拔,玄女教诲,西王保护,织女嘱托,鲍姑鞠育,曼尼传递,今老道又来赐汝灵丹,不知那个老师之功劳大哩。”

  赛儿道:“唐姮何修,而乃仰承上真垂注!扪心愧感,万劫难酬圣德。”老君道:“坐着好讲。”赛儿不敢,起侍于侧。老君道:“我第一丸丹名曰炼骨,服之三日,遍身骨节能坚能软,能屈能伸。第二丸名曰炼肌,服之三日,肌肤坚于金玉,可蹈鼎镬,可屈锋刃,虽火炮石炮,亦不能伤害。第三丸名曰炼神,服之九日,便能百千变化,大而现万丈法身,天地莫能容:小则敛人于芥子而莫能睹。尽此三丸,凡天书内所不能者,皆能行矣。”命道童将丹盒递与赛儿,就令先服一九。才下腹中,觉骨节皆运动起来,随又叩谢。

  那道童见殿东角悬着赤珠一颗,去摘来玩弄。老君道:“小家子!能值几文,这样看玩呢厂童子遽投于地道:“炼丹时,我不知受了几千百年的辛苦,偏偏送与女人!看他酸吝异常,也不想谢我一谢。赛儿急得没法,便向道童稽首。童子道:“不识羞!这也算个礼么?”老君笑道:“这个顽童!我的灵丹,虽尽乾坤之珍宝也换不来。你如今勒索嫦娥,倒不见情了。”

  赛儿道:“这是童子的天真。他看守丹炉,好不辛苦!实不曾带有可玩的东西来,就是一粒辟暑珠,一枚辟尘犀,送给道童玩耍罢。”随解下,双手递与。童子方笑嘻嘻道:“我日夕守炉,怕的是热;又煽起火来,厌的是灰尘。这二物恰好。”就接来藏了。老君又嘱嫦娥:“服丹须在此间运行真炁,过半月后回去。”随倒跨着青牛,一片紫云忽生四足,道童在前引导。

  赛儿跪着顶礼,直待云影没了,然后起来。如前端坐,冥心炼神。’足够半月,自想已是可归时候,便飞身于空中。早见四员神将,都来鞠躬声喏道:“小神等奉玄女娘娘法旨,在此保护天书。今太阴娘娘功行完足,合当告退。”赛儿发放毕,鲍姑、曼尼都到了,问“因何迟了半月?”赛儿谢过二师,说是青牛道祖赐丹药之故。又将玄女天尊启奏上帝、敕赐玉玺一颐、并称呼为“月君”,圣恩甚是优渥,一一告诉。曼尼笑道:“称呼得雅!我与老鲍就学着他罢。”自此以后,连作书者亦改称赛儿为月君了。随召龙君,交还了殿字,与二师御香风,飘然回到家下。从此夫窈窕佳人,讨尽叛臣逆子;更有个逍遥处士,诛将墨吏贪官。次第演出,且看下回何事。

  第九回赈饥荒廉官请奖

  谋伉丽贪守遭阉

  且说妙姑被神将送回家内,每日习的曼师道术,柳儿亦学了好些。当下接见月君,喜溢眉梢。妙姑叩问天书长短,月君略说了数语。曼师道:“如今燕王正在北方起兵,快快的招军买马,杀他娘去!”鲍师道:“依着你说,不过为做草寇。还须待时而动,岂可造次!”曼尼笑道:“皇帝也有草寇做起的。”

  月君道:“二师之言都是。总要处地以待时,这个弹丸城内是行不得的。现今这些家产财物、仆从侍女,总为此身之累,先要摆脱的摆脱了,安顿的安顿了,然后可以图事。”鲍姑道:“这话是。”因购买了一所半村半郭的屋宇,改造起玄女道院来。

  正在兴工,却有公差持县主名帖到门,老仆即便传禀。月君端坐厅中,唤进面讯。公差见月君貌如仙子,威若天神,只得打个半跪禀道:“县主因今秋庄稼先遭亢旱,又遭冰雹,穷民乏食。先自捐俸,再劝绅衿协助,救济灾荒。素闻夫人好善,特命下役持柬叩禀。”月君道:“合县绅士共助有若干了?”公差道:“只自许着登记于册,总算有百金,也济不得事。又无别项钱粮可动,县主甚是焦心。”月君道:“覆上县公,不必去劝绅衿。总是合县灾民,我当一人赈济。每户应发银若干,给与钤印官票,填注银数,令饥民竟到我宅上,照票领银。也要论其人口之多寡,加减合宜。宁可使之有余,不可使之不足。

  在何日赈起,可豫先来通知。”公差大骇说:“这是百姓有幸了!”月君见其衣衫褴褛,赏银五两。叩谢而去,回见县主。

  备述一遍。

  周尹大喜。初意不过想他多开手些,谁知道竟做周有大赍起来。于是止带一皂、一书、一门役,亲查城内外关厢并四乡村落灾黎户口,登记印册,随发式刊一照票,内开:正堂周为给票事:照得某都某里某家,大小共若干名口,真系乏食灾民,当堂验给印票。前赴唐宅,呈票验明,发赈银几两、几钱。领银之后,仍赍票赴县对册销号,以杜假冒这弊。

  此照。

  票内年、月、日上,用正印一颗,号数上与底册合用钤印又发告示,各处张挂,内开:山东济南府蒲台县正堂周,为通谕赈荒事:照得今秋始而亢旱,禾稼已槁于前;继以冰雹,颗粒遂绝于后。本县徒有救民之心,苦乏点金之术。兹有唐宅林夫人,悯瘵瘠之余黎,哀沟壑之将殉,誓竭一家之力,普济合邑之灾。

  真现菩萨之身,参圣贤之座者也!定于本月十一日为始,至二十日止,尔民赴县领票,执票领银;毋或自误。(后计开;某某日,赈某某都、某某里。)周尹布置已毕,打轿自赴唐宅。令人传禀,并送票式看阅,月君见票尾上有“领银之后,赴县对票销号”数字,随命柳烟传说道:“夫人说,对票销号,灾民所难。令其纳票领银俟赈完之日,夫人差人汇缴。”周尹一惊道:“我所不及也敢不敬遵?”遂起身回县。

  月君令在大门对面空地上,搭一座月台。上用青布做个平顶,四围尺许遮檐,下皆用青布扎成阑干。十一日清晨,月君登台正坐,翠云等四婢侍立。银两柜,一柜是每两一封,一柜是五钱一封,各三千封,抬放大门内。妙姑、老梅婢各掌一柜。

  门首设了木栅栏,止用家人二名,在栅外逐户接票,小三儿、小巧儿在栅内主传票递银。柳烟儿主收票登簿。分拨甫毕,早见灾民扶老挈幼,捱肩擦背而来。真个是鹄面鹑衣,将为饿莩之辈。望着台上林夫人,都合掌念“大慈大悲救苦观世音菩萨”。

  周尹又恐灾民喧扰,自到唐宅相近地方,差役四下巡饬。无奈要看台中人的,比灾民更多,用力排挤上来,把持票领银的灾民拥塞住了。可怜老叟妇女,跌倒在地,被踹叫号的不计其数。

  县尹着人吆喝,总不愀采。月君见这个情景,即敕神将;令县城隍拨鬼卒三千,将看的人左脚倒拖回去。霎时间,人丛中纷纷滚滚,势如山倒:有仰面跌翻的,有刺斜掼去的,也有横扑着的,也有磕向前的,又有捱着人家门户挣挫的。饥民始得前进,一个个纳上票来,家人朗传道:“娘娘分付饥民知悉:银子总是加一称重在内,凡小口加三钱的,都是五钱。”饥民欢声雷动,竟如嵩呼一般。直到将夕,方得发完。

  周尹还在一庙前坐着,只见几个衙役都说:“奇事、奇事!”

  周尹唤问时,禀道:“那些看赈的人,差不多有二、三千,横七竖八的,都闪跌在地,再也扒不起,只在那里挣命。饥民来来去去,又没有一个跌的。”周尹遂步行一看,见都是游花子弟,心中早已明白。因大声喝道:“赈济是大阴德事,你们这班恶少奴才要窥探人家宅眷,自然鬼神不容,所以冥冥中诛罚。

  快些向台上叩头悔过,庶可行动。”这是周尹恐这些人将来传说妖言,所以借神道设教。众人见县主分付,随有一大半都向台磕了头。但跪的总得起来了,还觉腿脚麻木,尚呆呆的走不得。周尹又喝那不肯磕头的道:“你们这班狗才,想是要死,还不叩求么方一齐磕下头去,立得起来。有几人在喉间吐骂,忽大声苦叫道:“不敢了,饶我性命罢!”周尹暗暗称奇。从此没一人敢来再看,连正经走路的都绕道远去了。

  旬日之间,赈放已毕,计发银五万九千有奇。遂把领银票子缴还县里。周尹连赈册具详各上司,请加题奖,以励好善。

  布政司批府给匾,府又批县令制匾,登衔悬旌。周尹拍案大诧道:“就是朝廷赈济,也不过动的常平仓谷,原是以民所积的赈之于民,比不得上占发国家仓库救灾的。唐家也不是大财主,又是个孤孀,如此悯念群黎,真是圣贤心肠,不值得旌奖一语?

  转辗批下,叫我给匾!这位夫人是要我给匾,舍此数万金赈济么?咦,我晓得前此三次报灾,都驳了回来,今若具题请奖,朝廷必谓地方讳灾不报,又不捐俸赈给,这个罪有些当不起了。

  咳,亏你们做官的良心上过得去!赚尽了百姓的钱,刮尽了地土的皮,而今百姓饥荒,坐看饿死而不救。不意兴王之世,尚有此等贪贼官吏,真可痛心发指!”默坐半晌,又道:“既批下来,若不送匾,上司必以我为侮慢,百姓亦以我为忽略;若冒昧送去,则林夫人必以贪官给匾为辱。”遂发名柬,禀请林夫人示教。月君唤来役,讯明缘由,说:“赈荒银两,原是先相公遗下的。本宅现在修建玄女道院,即日落成,内供先相公神主,既有匾额,不妨悬挂于神主之前。”

  差役回覆周尹甫毕,忽本府公差传鼓请见,道有公事。周尹唤入后堂,府差袖中取出本府名帖,禀道:“请大爷即刻赴剩”讯问来差,又说不知何事,只得星夜赴府。到之日,时已昏黄,太守立刻请人后堂小酌。闲叙片时,满脸堆笑,向周尹道:“本府今将告个终养。有件小事,借重鼎言,是无伤大体的。”周尹打一恭道:“属吏敢不惟命!”太守道:“家慈年将八旬,本府既鲜兄弟,又乏伉俪奉侍慈闱,殊觉孤零。闻得贵属林孀妇颇称贤淑,本府意在予告之后,聘为继室,这就算不得娶部民为妻妾了。烦贵县亲执斧柯,以生光辉。”周尹是口讷的,又惹着恼,急得说不出话来。半晌答道:“老大人不算娶部民为妻妾,知县却是为部民做媒妁了,恐于官常有玷,难以遵行。”太守见他答话甚迟,已是不悦,又讲什么“官常有碍”,明是讽他,遂欲发作一番。恐除了周尹,无人可以做得,只得含忍着说:“贵县看得事难了。彼之前夫,不过虚花公子。

  今本府现在衣紫腰金,就是为妾,恐亦乐从,何况是正!贵县把‘官常’两字来推辞,难道本府就不知道官常?执经而论,朝廷也不该娶臣民之女为后妃,并选秀女人宫了!古语云:‘律设大法,礼顺人情。’事可从权,圣人不废。贵县三思之。不是本府央及过赃,以致污累于你。”周尹满胸怀忿,正色答道:“以卑县看来,此妇素秉贞烈,即使苏、张说之,未必再醮。

  事不能成,恐致播扬开去,反多不美。”太守知其决不肯说,乃作色厉声道:“只此便见尔之峻拒!自古至今,岂有守节嫠妇坐在露台,任人看玩谈笑之理?三十六州县生杀予夺,由得本府。看我娶得娶不得,看他能强不能强!此事为贵县所激,我这个罗喉星,倒要胡做起来了!”周尹一想,他的意思要着人抢劫了,料林夫人定有主裁,我且权应承他。打一恭道:“不是知县敢于作难,恐效力不周,有辱宪委。”太守道:“允不允在他,说不说在你。姑俟回音,我自有处置。”周尹唯唯而退。

  回到蒲台署中,气狠狠的说:“这样贪淫郡守,上天何不殛之,留他荼毒生民!”连晚膳也不吃,竟自睡了。夫人包氏,是个女中有智慧的,便问:“相公何因着恼?我们清廉知县,那怕他贪污知府厂周尹道:“谁怕他?只是有件极可笑的事,不由人不恼。”就把要娶林夫人之话,备说一遍。包夫人道:“这个不难,妾身自有妙用,管令两家俱不生气,相公更不必介怀。”周尹道:“夫人裁度,向来胜似下官,请试言之。”夫人道:“赈济大事,相公若用名柬往谢,似乎虚套,待妾身亲往,以见敬他的意。那时相机而言。若是允的,由知府另寻执柯,相公不居其德;若不允,索他一首守志的诗为证,相公亦不任咎。妾颇有眼力,一见便知分晓。相公以为何如?”周尹道:“甚妙!”

  夫人次早梳妆已毕,带两个小丫鬟,着一个快役前导,竟至唐宅。门首传进,月君迎出,包夫人已步行至中门。真个是清吏之妻!怎见得呢:梳妆雅淡,不尚铅华;衣服鲜明,全然布素。体态矜庄,抹杀闺中艳冶;言词敏给,夺将林下声名。问年几希半老,封诰将次安人。

  月君迎至中堂,铺下素毡。交拜已毕,包夫人道:“妾身久仰大家,当在弟子之列。今以家相公委妾面谢,得遂素怀。

  望乞示我周行,服之无斁。”月君答道:“妾不以女身自居,每脱范围,自虑为道学所摈。夫人何辱誉至此?”包夫人道:“妾正以夫人超越寻常,故尔心折。若内则阃仪,乃以拘束中、下人材,岂为我辈而设?古所称娘子军、夫人阵,名标青简,又焉得以妇女视之!”月君道:“古来圣贤垂训,以女子不出闺门为妇德者,为其见不得男子故也。若木兰女从征十二年,归家之日,仍然处子。则是女德之贞淫,秉乎天性,有非外境所能摇夺。从来淫乱之女,何曾不由中ZZ耶?宫禁严密,傅姆保护、尚且不能检制,而况卑垣浅牖,欲以禁锢其淫心,不亦疏乎!”包夫人道:“以妾观之,夫人行谊是女子中圣贤,作略是男子中豪杰。乃有一种鼠子,尚萌觊觎之心,良可笑也!”

  月君知说话有因,即命摆上酒来,请出鲍、曼二师。包夫人一见,知是异人,必欲尊以师礼。月君道:“宾主之分,古今之通义。何况贵客耶厂包夫人再三谦让,只得僭了。又请妙姑出来相见毕。包夫人不得已,居于首座。诸婢执壶斟酒。所设果肴,皆非蒲台所有之物,甚觉可口。包夫人又是美量,说得投机,开怀畅饮。月君令柳烟相陪夫人侍婢,到厢房饮酒。

  包夫人抬头,分付婢子少饮,见一粗黑婢,昂然立于面前。包夫人笑说道:“此位当是孟光!”老婢道“孟光、孟光,不嫁梁伯鸾!”包夫人吃惊一惊道:“强将手下无弱兵!夫人日女郑玄了。”又向老婢说:“我说你德是孟光,不是说丑似孟光,幸勿介意。”老婢又道:“丑便丑,桂做得个仙家狗!”月君大笑,向包夫人道:“这老婢立志不嫁,今已三十岁。往日先母曾教他识字,到妾读书时,他至在旁倾听,古今典故,略知道些。

  今日务要在夫人前出个丑。”老婢又道:“不出丑,如何劝得夫人酒?”包夫人斟一杯,亲自递与老婢道:“我倒要敬你一杯。”

  老婢接来,一饮而荆将两大杯送在夫人面前,跪着道:“夫人宜饮双杯。’包夫人知道他不嫁人的,故以双杯相戏,也饮干了。说:“我成全你的高志,不敬第二杯了。”

  月君乃起身,亲斟一玉斝,送与夫人道:“适才‘鼠子’一语,愿夫人见示。”包夫人饮毕,说道:“本府太守井底蛙耳,何足为道!前日请我相公到府,说出多少癞虾蟆的话,妾夫就当面挺撞了几句,忿忿而回。他竟想用威势强劫,妾夫因此要拚着个知县,与他对垒。窃恐解组在即,所以令妾谒见夫人。

  一者谢赈济,二者通个信,好预为防备。妾夫素性刚直,不要说夫人是个圣女,就是为着匹妇,也肯丢了这官,完人名节的。”

  月君微笑道:“不须县父台着恼,只三日内,自有回覆本府的道理。倘或差池,总是妾身承当,断不至于累及。”包夫人道:“这倒不是妾夫的意。正为他贪恶害民,要借此事,与他弄个大家做不成官,以救三十六州县哩。”月君道:“不值得!且静听静听。”包夫人大喜。天已晚了,谢过月君及二师,自回县署不题。

  且说济南府知府姓罗,名景,因他贪婪酷暴,起个美名,叫做“罗喉星”。做了八年太守,诈了三十六州县百姓三十多万金银,已经远回大半。伊父尚在,其母先丧。其妻亦已亡故,娶个继室,淫妒凶悍,与二妾争风。数月前,与罗景大闹一场,竟领了二妾回家去了,教他消受鳏夫滋味。因此上想要娶的唐月君,一者慕色,二者贪财。即以万金为聘,少不得仍归于己,又烦个父母官作伐,不怕子民不依允的。所以在周尹面前,造这一片可欺君子的话来哄他。若执拗不肯,罗景有个毒计,就要打发几个有本事的家丁,妆做强盗,连人带财,劫人署内。

  只待周尹回覆后,就要举动。

  正值建文二年九月叶‘五日,罗太守排衙公座,堂上堂下,两行肃清。怎见得太守威严?有词为证:头带乌纱帽,脚穿粉底皂;袍是云雁飞,带是花金造。须长略似胡,面白微加凹;斜插两眉粗,突兀双睛暴。有钱便生欢,无钱便发躁。衙役齐呼太老爷,百姓暗骂真强盗。

  罗景发放公事已毕,正欲退堂,顿有一阵香风,吹人暖阁。

  并空中大喝:“罗景,快接太阴圣后御驾!”罗景抬头一看:戒石碑亭上,驻着三朵彩云,彩云内簇着三座莲台,居中坐着赛似观音,东首一尼僧,西首一道姑,四员金甲神人,列在两边。

  众衙役早都跪下。罗景吓得心头突的跳,只得俯伏道:“不知仙驾降临,有何开谕下官?”神人喝道:“圣后娘娘就是蒲台县唐。你这个贪污知府,也萌歹心,罪该万死!”罗景着急,要躲时,两个膝磕子似连根的跪在地下,莫想动得分毫。衙役都呆了,只是叩头。曼尼道:“快阉了这斯!”罗景忽地自己剥去衣服,鲜血从裤内浸渍出来,倒在堂檐下了。

  时衙内都已知道,三、四十家丁各持刀枪弓箭,杀将出来。

  忽然有一道青气,飞向公堂,约长数丈,盘旋乱舞。绕枪枪断,绕刀刀折,角弓羽箭,一齐粉碎。众人都像钉住脚的,半步也挪不得。又闻大声叫:“众衙役,尔等听着:罗景刻剥万民,罪恶重大。本应碎尸万段,因圣后不开杀戒姑留一命。”月君谕道:“罗景所蓄金银四箱,悉系济南百姓膏血,神将等可速运至上清观,散给茕黎。”早见莲台三座冉冉飞去。至玉皇殿前檐,空中参礼毕,皆西向而坐。那些百姓初时已填塞府前,就是不给金银,个个要看看活菩萨如今见府署内四个箱子,从空搬去,说要散给百姓的,越来得多了,人人都要向前。也有掉了帽的,也有脱了鞋的,码头磕脑,连命也不顾。只觉得地方窄狭,无处可容。曼尼贝人众已集,在袖中抓出把米,望空中一撒,都变做神兵。打开一箱,皆是小银锞儿,神兵各抓一枚,只拣穷百姓给他,凡得银者,即令退后,让未得者向前。

  正在喧闹,合郡的文武官员虽然心中畏惮,不得不都向上清观来。但见沿途百姓欢呼称颂,说是上天降的佛母,为我百姓除了个强盗,拜的、跪的不计其数。恐怕激变,也不敢禁饬。

  有一千总禀都司道:“适才府里家丁,用枪枪折,用刀刀裂,不知是何法术。莫若速到城楼,装下红衣火炮.并令数百鸟枪手截其归路,近城则放枪,如或逃去则放炮。”都司道:“甚妙!”

  遂通知与藩、臬二司,都去安排等候。又杀取猪、羊、犬血并尿、粪秽物待用。

  时月君发完一箱银两,穷民皆够。已遣神将将三箱运向蒲台,遂与二师向金殿稽首,仍驾彩云而回。见城上排列鸟枪炮位,曼师弄阵旋风,刮喇喇发屋拔树,瓦舞沙发,如猛雨般打去。众军士莫不头伤脸破,眼泪进流。手中鸟枪从空掣去,不遗一杆,十座大炮尽抛向城外。众文武官员在敌楼藏着,见了这样神通,都面面厮觑,则声不得。忽军厅到来,是奉差到府内追缴印信的,报说:“知府未死,止割去阳物,须眉脱落,明日就出告病文书了。但不知是何神怪,有此异术。府里家丁人等,直到如今方能移步,都说两足竟似生牢在地上的。罗知府亦是方才抬得动,所以卑厅来迟。”藩司以事出大变,与各官商酌上闻。臬司道:“此事是知府自取,目今失的是他的私财,不是公帑。一经上闻,则是不察贪官,不拿妖贼,文武均干处分。莫若通禁邪教,饬查地方妖贼,并取各州、县印结存案,则责在于彼矣。”各官齐声称善。随令军厅往摄府樱那罗景出了病文,羞见同僚,黑夜起程自去。正是:只道美人容易得,谁知阳物忽然亡。

  济南府这番奇事,就有小报打到各州县。周尹见了大惊,又复大喜,急人署内说与夫人。夫人大笑道:“这个处法甚幻。

  前日我亲与三位活神仙饮酒,也是难得的。看来他们敬重的为相公居官清正哩。”周尹就传工房,匾上止用本县名衔,即刻送去。时月君正在道院,安设玄女娘娘圣位。已命春蕊、红香、翠云、秋涛皆做了女道士,各给银三百两,奉侍香火。忽报周尹自来挂匾,月君坚辞,到门而返。即令悬在林公子神主之前,是“仁民遗爱”四字。当夜,月君就打坐在玄女位下,神游青、齐各处,要寻个创业兴基的所在。来到个地方,有分教:瑶台侍女重相会,济水英雄再定盟。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第十回董家庄真素娥认妹

  宾善门假端女降妖

  月君神游到青州东郊,遥闻有称呼“素娥娘娘”,其声凄惋清越。寻声去时,是个妙年女子,向月跪拜,每拜必呼三声,若思慕之至者。月君大为诧异。一想此女必是寒簧转世,就欲下去安慰他,恐凡眼不能见也,即敛神而返。说与鲍、曼二师,都道是寒簧无疑。月君道:“他拜时想在望前后,且到来月去罢。”

  请问这是谁氏之女?乃山东、河北第一名盗侠、姓董名彦杲之所生也。彦杲力敌万人,使一枝丈八蛇矛;次弟彦焉,季弟彦暠,皆精武艺,人称“三杰”。杲之子名翥,杲之子名骞,各使方天画戟,端的少年英勇。因此上人又称“董家五虎”。

  所居地方即名董家庄。其部下响马了得的八百余人,布散在外,诫约甚严,从不扰害往来的客商,所打劫的都是贪官污吏之赃私,或馈送朝贵之金珠。文武官员明知而不敢禁缉。这是为何缘故?只因他蓄有刺客,轻则使人劫库,重则连首级取去。地方大小贪官反有暗暗与之往来,希冀他宥而不问,可以保全宦橐。然必竟分牛与之,方得平安离任。弟兄三人所得此种不义之财,一味济困扶危,赈孤恤寡,江湖上竞有比为宋公明的。

  彦杲之女生于七夕,乳名巧姑。百日以内,只是啼哭至三、四岁,总不能言,动不动哭个不已。且是生得眉清目秀,极好的相貌,父母恐他是哑巴。到七岁上,口内说出“素娥”二字,余外虽爹妈亦不会叫。百般教导,总似不理九岁上,忽又添出两字,每每说句“素娥娘娘”,举家不因其故。十三岁上,见了月满就拜,口口称呼“素娥娘娘”因此家中改称为“呆姑”。

  正当三月十五,又在庭中哀呼礼拜。傍有一老妪劝道:“痴孩子,你枉自拜有三年,那月里素娥谁来睬你?”又一妇人道:“那月里空空的,安得有甚么素娥娘娘?只好拜杀罢了。”只见半空中现身道:“素娥娘如在此!怜你诚心,特来度你。”那二妪抬头一看,见中间素娥跨着彩鸾,左首一年老道姑,是的师,右手一年小的,即妙姑也,都是五色云华护着。老妪遂跪下磕头,口称:“求素娥娘娘大发慈悲,救我女儿则个!”巧姑反立着呆呆的看,月君遂按下云头,董家男男女女都如飞走来,一齐跪拜。彦杲呼巧儿道:“我儿日夜拜的素娥娘娘,今日感格仙驾来临,因何到不拜呢?”巧姑只不则声。彦杲又叩首道:“下界凡夫恳请仙驾到草堂上,开示女儿,也不枉他少时称呼圣号,直到如今哩。”

  月君乃下彩鸾,步人中堂,与鲍姑南向,妙姑带斜坐着。

  彦杲夫妻率领巧姑跪下。月君道:“你既思慕真诚,为何见了我反无一语?”巧姑双眼注视,总不回答。彦杲道:“怕是想疯了。求素娥娘娘救他。”月君向鲍姑道:“此儿已昧本来,性根中惟有‘素娥’二字,必须得云英仙子的玄霜,方可开豁智慧。烦师太太走一遭。”鲍姑说向众人道:“太阴娘娘要救你女儿,我到瑶池取灵丹去来。”众皆叩首。遂乘云而逝。彦杲道:“太阴娘娘乃天上金仙,自不服凡间烟火。”令摆上果品来,干的鲜的,约计有十余盘。董家妯娌三人各捧一杯茶,齐齐跪来送上。妙姑接了,月君呷一口道:“此武夷佳品,待我取个闽中鲜荔枝来,赐给汝等。”董翥便道:“闽中离此数千里,况且这时候尚未结子,大仙耍我们凡夫哩。”彦杲道:“毋得胡言!

  速来跪着。”董骞道:“给一枚尝尝,我便跪一年。”月君道:“且不要跪,教他小弟兄两人去载个子罢。”就把盘内干荔枝取出核仁来,吹口气,又将杯武夷茶,用指来虚画个灵符,教他弟兄左手来接,去庭内栽下核仁,将茶作三次浇灌,口内默念:“太阴娘娘有旨,火速生芽者!”两兄弟欣然依法而行。浇茶方尽,土上已长出芽来。董翥道:“奇到奇,独是几时才长得大!”说未毕,忽长一尺有余,众者大惊。霎时间,枝叶布满庭除,竟是一株大树。华葩才发子实早结,看枝上时,垂着鲜荔枝,累累无数。那小弟兄急了,先去跪着叩头。月君分付尽数摘下。彦杲等各人动手,摘有三大盘,列在几上。月君与妙姑十来枚,董家眷属各与三、四枚。分散之后,只剩十一个,月君取一个向空一掷,喝声:“去!”庭中荔枝树早已没了。

  鲍姑忽然飞到。月君起迎,手奉荔枝。鲍姑将玄霜二粒递与月君,道:“云英姊妹致候。但服玄霜,须得上池水,次则武夷峰顶茶。”月君道:“现有武夷茶。”就把玄霜一粒调和,呼巧姑,令向东方八拜,作三口咽下,且闭目静坐一昧本来,性根中惟有‘素娥’二字,必须得云英仙子的玄霜,方可开豁智慧。烦师太太走一遭。”鲍姑说向众人道:“太阴娘娘要救你女儿,我到瑶池取灵丹去来。”众皆叩首。遂乘云而逝。彦杲道:“太阴娘娘乃天上金仙,自不服凡间烟火。”令摆上果品来,干的鲜的,约计有十余盘。董家妯娌三人各捧一杯茶,齐齐跪来送上。妙姑接了,月君呷一口道:“此武夷佳品,待我取个闽中鲜荔枝来,赐给汝等。”董翥便道:“闽中离此数千里,况且这时候尚未结子,大仙耍我们凡夫哩。”彦杲道:“毋得胡言!

  速来跪着。”董骞道:“给一枚尝尝,我便跪一年。”月君道:“且不要跪,教他小弟兄两人去载个子罢。”就把盘内干荔枝取出核仁来,吹口气,又将杯武夷茶,用指来虚画个灵符,教他弟兄左手来接,去庭内栽下核仁,将茶作三次浇灌,口内默念:“太阴娘娘有旨,火速生芽者!”两兄弟欣然依法而行。浇茶方尽,土上已长出芽来。董翥道:“奇到奇,独是几时才长得大!”说未毕,忽长一尺有余,众者大惊。霎时间,枝叶布满庭除,竟是一株大树。华葩才发子实早结,看枝上时,垂着鲜荔枝,累累无数。那小弟兄急了,先去跪着叩头。月君分付尽数摘下。彦杲等各人动手,摘有三大盘,列在几上。月君与妙姑十来枚,董家眷属各与三、四枚。分散之后,只剩十一个,月君取一个向空一掷,喝声:“去!”庭中荔枝树早已没了。

  鲍姑忽然飞到。月君起迎,手奉荔枝。鲍姑将玄霜二粒递与月君,道:“云英姊妹致候。但服玄霜,须得上池水,次则武夷峰顶茶。”月君道:“现有武夷茶。”就把玄霜一粒调和,呼巧姑,令向东方八拜,作三口咽下,且闭目静坐一会。鲍姑问荔枝所从来,月君说了缘故。鲍姑曰:“既如此,我也取个鲜龙眼来以,酬主家。”众人俱各下拜。鲍姑书符五道。步下中庭。命取一大缸水来,先焚一道投入水内,又烧两道抛向空中。只听得呼呼风响,从空飞下龙眼树一本,端端正正,插在水缸之内。随又焚起起灵符二道,一边开花,一边结子,早已成熟即令摘下两血,如前分散。看那树时,渐渐缩小而没。董家大小个个称呼“活佛”。

  妙姑一想:岂可我独无法?乃抓一把瓜子在手,向众人道:“我也寻个闽中的鲜果来尝尝,何如?”彦杲兄又皆下拜。妙姑在袖中取出好些橄榄,每人各与一枚,合家都已遍了。噙在口内,觉得扁小而硬,吐出看时,却是一粒瓜子。其在手的,原是橄榄。董骞道:“这位仙耍我哩!”彦杲跪问月君:“为何变法各异?”鲍姑道:“我二人所用的都是神通;他用的是法术,就像指石成金,少不得要现本质。”只见巧姑趋至月君座下,跑着道:“素娥娘娘,我如今才得见你!”泪随言下,放声大哭。月君、妙姑皆为堕泪。鲍姑道:“你今已寻着旧主,是大喜欢事,事须哭了。”众人都劝,方才住声。妙姑遂搀起巧姑,坐于肩下。彦杲等拜问缘由,月君随口念道:我本广寒月殿主,曾赴蟠桃会上来。

  南海大士同讲席,西池王母共传杯。

  只为金阶参恶宿,遂辞玉殿转凡胎。

  而今玄女亲传道,掌握乾坤兵劫灾。

  鲍姑宣谕众人道:“妙姑是素英仙子,巧姑是寒簧仙子,皆是月宫侍女。太阴娘娘下界时,你二人都要相随,未奉上帝敕旨,是以不能同行。素娥娘娘令你二人去转求天孙织女,止许素英转生。赛簧恋主情深,日夕悲哀思慕,把五炁全消了。

  署月殿事飞琼仙子怜你真诚,因此亦令托生相近地方有缘之家,所以特来度汝。幸夙根尚在,还记得‘素娥娘娘’四字。若是凡人再转,就成个想呆的呆子了。”巧姑心下了了,遂向月君、鲍姑、妙姑再拜,愿为侍婢。月君道:“你心如此真切,岂肯当作侍婢?我也认你为妹,你认妙姑为姊,自后仍复名为素英、寒簧罢。”

  彦杲等跪问道:“敢问太阴娘娘,现今仙府何处?”鲍姑道:“在蒲台县。上界本姓唐,所以降临亦在唐家。”众人齐声道:“这就是处置济南太守的活菩萨了,那一处不称颂圣号!

  寒门何幸,得瞻菩萨金容!”鲍姑道:“太阴娘娘当为中原女主,寒簧生在汝家,是有缘法,尔等皆在辅佐之数。”彦杲大喜,又禀请道:“我还有个朋友,也是个大侠,膂力超群,能使六十斤大刀,叫做宾鸿。他的哥子宾雁,广好斋僧,人称为‘宾善门’。有个女儿,乳名端姑,为妖怪所迷,白日昏沉,到夜苏醒,与妖怪喜喜欢欢,同衾共枕,如今黄瘦得不堪了。请过多少僧道,不能驱除。求太阴娘娘大发慈悲,救他一命,就收了宾鸿为部下,也是个赴汤蹈火的。”月君道:“你须教他弟兄到这边来,方见诚心。”彦杲即令三弟彦杲飞驰而去。

  月君随问彦杲:“尔部下有多少人?”答应道:“了得的有百来个,差不多的也有千余。宾鸿部下又有四、五百。”月君道:“你可分别头目,登记姓名于册籍,候临期点用。”早见宾雁、宾鸿已到,跪在月君座前,口称“大慈大悲太阴娘娘”,叩头不已。月君问了妖怪始末情由,道:“今晚就可除他。”即令宾鸿等飞马前导,月君乘鸾,从空中冉冉而行到了宾雁家里,看他女儿昏昏的,似颠非颠,似醉:醉,合家都来跪拜求救。月君宣谕道:“尔女骨髓已枯,我有玄霜仙丹一粒付汝,可活女儿之命。今且藏匿别处,待我降妖。”

  月君乃变作端姑形相,坐在卧房。才到黄昏,霎一阵冷风,从窗外透人,一个白面文人,端端正正站在面前前,叫声:“心肝妹子,为何今夜不在床上安卧?”就俯身来搂抱。月君乘势一把揪住耳朵,按在地下,左脚踏住脖子,口内吐出青丸,盘旋欲下。那妖却也通灵,知是神剑,大声哀叫道:“我已修炼八百余年,求饶我一命,自有报效;处。”现出原形,却是一个马猴。

  月君不怕他逃走,就放了他,叫跟人中堂,剑亦飞舞而出。

  宾鸿等莫不大骇。月君喝问马猴:“你这孽畜,淫污闺女,合当斩首!”猴精战兢兢道:“愿伸片言而死。小畜雄雌两个,在峨嵋山修道。母猴出林游戏,为唐朝天使高力:所获,献于明皇。贵妃娘娘甚加怜爱,以碧玉环系其项下。后安禄山反乱,母猴逃匿慈恩寺,皈依老僧数年,忽然去了。至代宗时,有个官员孙恪,赴任岭南,同夫人过峡山寺,适见老僧亦在寺中,遂将手指上玉环一枚奉献,稽首云:‘我思故侣,今当永逝。’长啸一声,腾身林杪,倏尔不见。那猴各处云游,来寻小畜,竟不能遇。至元末,悒郁而死。今端姑乃我猴妻转世,夙有姻缘,是以来做夫妇。不然,鬼神亦不容也。”月君见所供的话,史传及志都有其事或是前因,亦未可定。又诘问道:“夫妇当加恩爱,何故迷他至死?”猴精道:“小畜原欲摄其魂魄归山,永作伴侣。今遇金仙,想已数尽于此。”月君又喝问:“孽畜!

  尔窟穴在何处?”猴精答道:“在太白山盘槐洞。”月君向要寻个洞府,遂喝道:“尔必有羽党!姑饶尔命,速为前导,我要到这洞中去。”那猴精一个筋斗跳上半空,月君分付宾家:“可将米升许,喂我鸾鸟。”然后驾云。见猴儿去得远了,轻轻一纵赶上。猴精已到洞前,道是走脱了,抬头看时,月君却在他顶上,猴精便一溜人洞。

  原来这洞在石壁半腰,进洞去就落下二、三丈。洞口一株大盘槐,那曲曲折折、盘盘旋旋的枝干,正挡在洞门口,从来无人可进的。月君运神光往里一照,见有许多猴子,磨拳弄掌,像个要拿人的。月君道:“这孽畜到了家门口,大起来了,到在那里暗算我哩。且显个神通与他看。”遂到峰顶上,将身往下一坐,石势割然分开,直到洞底、正当拐弯曲折之处。那些猴儿见洞顶开了个大窟,惊得呆了。老猴、小猴三四十,罗列跪下。月君道:“我饶了你这孽畜,到怀着歹心,这次饶不得了!”猴精抵死强赖道:“小畜正要率领儿孙出洞口来跪接,并无他意。”月君喝道:“你始而急纵筋斗,并不为我向导,是有脱逃之心;既而急溜人洞,安排众猴,是有坑陷之心。《春秋》诛心,罪当斩首!”就取腰间鸾带抛去。但见老猴遍身缠缚了,一刻紧一刻,一刻痛一刻,熬受不起,哀呼:“菩萨饶命!”众猴皆环列跪求。月君道:“我今要鞭这老猴,你们肯动手么?”

  众猴齐声:“愿动手。”遂令到洞外,折取大柳条数根,叱示马猴道:“姑不用诛心之律,只就现在脱逃,也该重鞭一百!”十多个猴儿替换行刑,打得两腿鲜血淋漓,浑身绳束直切至骨。

  猴精痛哭道:“小畜今已不得活了!若菩萨肯发慈悲,把我算做文殊的象,普贤的狮子,二郎神的狗,玄帝祖师的龟蛇,收留小畜,皈依座下,悉听指使,且得正果,此恩万劫难忘。”

  月君道“畜生才有些真心了。”将手一指,绳带脱下。猴精遍身骨节,酸痛难忍,只得匍匐向前,叩首跪着。月君与之摩顶受记,赐名“马灵”。分付道:“自后果能志心皈礼,只在洞中修行,不几时便来超拔汝等!”遂飞出洞门,马灵率群猴俯伏叩送。

  月君一直竟到宾家,见彩鸾尚在啄粟。看官,你道鸾应爱吃粟么?因是大雄鸡变的,所以喂之米粒,就是天书第七卷“变化有情之物”妙法也。宾雁家中男女拜问猴精下落,月君道:“我已锁在洞内。”宾鸿又跪献白金一千,以表微敬。月君道:“我岂受谢的?闻得尔能使大刀,可教演徒众百人,皆精此艺,别有用处,这就算你报效了。”宾鸿道:“不难,二百也有。”

  月君随御鸾鸟,雍雍而去。时曼师亦已到在董家庄,就与鲍师、素英、寒簧出迎,众皆跪接。月君道:“曼师来得正好!烦请教寒簧法术,并留素英在此为伴。”又谕董彦杲:“妆可令部下各习尔等武艺,务须兵将一律。”彦杲等领命。

  月君遂同鲍师回至家下,与老梅婢等略说大概。柳烟儿道:“这样灵猴,可以放在玄女道院管门。唐诗云‘解语老猿开晓户。’”老梅道:“院中也有端姑哩!只好‘白猿长守洞天书’。”

  月君道:“是。此洞无人可入,何不把这些金银军器运到洞中,饬令看守?此小城内大不便也。”鲍师曰:“然。”随令老婢等整顿束缚起来。呼召神兵力士,从空拣去。月君与鲍姑都到洞中,命众猴逐件安放妥当。那洞尽头处,有个盘大的穴,透下天光,如井一般,人谓之“风穴”,却不晓得带着弯曲,通于洞口,两头进风,内极干燥洁净。月君又诫谕马灵几句,随与鲍姥从前日坐裂的窟穴中,飞出洞顶。移座山峦,压着此窟,然后回去。正是:今日安放着赃官十万金银,他年好作义士三千兵饷。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第十一回小猴变虎邪道侵真

  两丝化龙灵雨济旱

  青州府太守,姓王名良,廉吏也。严而有惠,士民敬之如神,爱之若父,后升杭州臬司殉难者。是年二月不雨,至于五月,百谷不能播种。每自祷于天曰:“吏之罪也,于民何尤?”

  其如天不祐善,日旱一日,乃自捐俸银二百,发告示于四门张挂,募术士祷雨。众百姓皆谓贤侯捐俸,无以养廉,遂共攒凑银六百,当堂禀请王公曰:“事为地方之事,银亦地方之银,愿毋费我公!”于是益都令亦捐银二百。王公遂添注告示后面:“不论何人,但能祈得甘霖者,酬以千金,银现贮库。”

  东门上就有一美妇人,向前径揭告示。守门人役笑容问曰:“会祈雨么?想是何仙姑下降了?”众百姓走来围住嚷道:“不是当耍的事,祈得来赏千金,祈不来要问个罪名哩!”那女子说:“列位听着,我柳非烟,奉蒲台县太阴金仙唐差来送雨的!”

  众人道:“可是济南府显神通的么?”柳烟道:“再有谁呢?”

  一人就拉个牲口,请柳烟骑了,大家拥到府门前。

  只见南关百姓,喘吁吁的奔来,说:“有一位祈雨法师来了。”众人看时,却有一个道士,面方而黑,睛大而黄,摇摇摆摆而来。东关百姓道:“雨已有人送到,不劳祈了!”道士嚷道:“你们这班愚民,该受旱灾!把个雷霆雨泽当做儿戏,岂不可笑!”众人再要分说,衙内传出道:“太老爷坐二堂了,分付把揭榜的请进去。”道士大步向前。柳烟默念真言,将身一纵,已先立在王公面前,将告示缴上道:“蒲台县太阴金仙唐,差小侍妾送雨。”王公道:“雨在何处?”杉烟道:“主母说随到随有,但恐主事者不肯诚信,所以先遣报闻。”那道士已走上前,打下一恭道:“贫道从昆仑山来,云游过此,见天时亢旱,愿发慈心,于三日内祈一坛甘雨,以救生灵。”柳烟道:“太老爷听禀:风云雷雨,在主母掌中,舒则就有,收则便无,不消顷刻。一切建坛供神,书符作法,总不必用。”道士大声道:“此妖言也!行雨须奉上帝敕旨,点数也多少不得。泾河龙王与李淳风赌赛,多下了寸许,遂致老龙头从半空砍下。贫道一日书符写表,一日伏坛上奏,一日龙王受敕行雨。即使洞宾自来,断不能再速于此!”太守听他说话也觉近理,独是闻得济南异事,人皆称蒲台有个活菩萨,不由不信。乃出大堂,问众百姓道:“祈雨是地方公事,你们舆论心服何人?可从公说来。”两行百姓及衙门人等,都齐声说:“愿请蒲台县佛母。”

  王公就令柬房发个官衔帖,差马快去请。柳烟道:“不消公差,待小婢子持帖去,刻下就到。”王公依允,柬房将帖交与柳烟。

  自出衙门,作神行法去了。

  道士又禀王公道:“贫道久闻得蒲台有个妖狐,化作妇人,遍传邪教,惑乱庶民。竟敢白日劫了济南府库,坏了朝廷命官,抢了营伍军器。谋为不轨,其兆已见。贫道替天行道,禀明太爷,遣召神将擒来,解献京师,以消国家隐祸!太老爷现为山左方伯,岂不虑及于此?”王公见说出一片理来,心上一想;那姓唐的是个妖邪,神将必然擒之;若是神仙,谁敢擒他?遂令道士:“速召神将来本府看。”那道士心怀不善,初时见柳烟将身一纵,先入穿堂,猜他是个狐精,早已暗画灵符,着功曹去召平素练熟的心将毕天君到来,要当太守前斩之。今见柳烟去了,料他所称主母,是老狐无疑,正要擒贼先擒王。遂又手画符敕,念动真言,催取速至。只听得呼呼的一阵风响,毕天君早到。道士躬请现身,天君在云端略露真形,众皆错愕,王公亦站起来。天君道:“有何法旨?”道士厉声道:“可速斩蒲台县姓唐的妖妇首级来报!”王公要请活的,天君已是去了,只得由他,遂赐道士旁坐甬道边。

  道士正在得意,指手画脚,晓谕众人,忽一朵彩云从空而下,有金甲神喝道:“雷霆法主太阴君驾到!”王公站起看时,半空中一片三素云,云中有一位素服道妆,胜似嫦娥,右边就是柳烟,左边又有一位道姑。柳烟道:“神将速取交椅来!”说未毕,早已有了。月君冉冉而下,向北坐定,问:“何方道士,多大本领,敢遣毕天君来问我侍女”我已送至煞真人处查勘去了。太守公系廉官,小仙发心送雨,以救黎民,何以听此贼道阻挠?”王公道:“道家术数玄微,本府不知深浅。各显个神通,胜的便请祈雨,何如?”道士揎袖向前道:“毋得胡言!

  敢吞刀剑么?”月君道:“先吞与我看!”道士大叫:“速取刀剑来!”有一书吏禀道:“库中向贮一古剑,有百年了。传说是白莲道人之物,而今夜间放出光来,想该是他比试时候。”王公遂命取来,递与道士。道士握着剑道:“万目看着!”我不是些小的法术!”遂把剑尖放入口内,一扌爽一扌爽的,只管插入喉去,霎时间,连剑的把柄都没有了。众人喝一声采道:“也是个真神仙!”月君运动神光一看,原来是隐形法,那剑仍在手中。月君假意说:“怎么剑盘儿也吞下去了?”道士厉声道:“不吞剑盘,怎算得神通?”月君道:“不信!”命鲍姑看道士喉中有剑盘没有。道士大张口道:“请看!”鲍姑乘其不备,劈手将剑掣去,递与月君道:“剑在此!”众人大哗,说:“是个哄人的假法儿!”月君道:“原来是江湖上弄戏法的。”

  道士嚷道:“你也照样吞个我看。吞得来,就就你不输。”月君用出玄女手段来,将剑一拗两截,哗哔剥剥屈个粉碎,放在口内,激栗刮喇嚼得细细的,两三口都吞下丹田去了。众人齐声道:“这才是真正活菩萨!”太守赞一句道:“鸠摩罗什所不及!”

  道士大忿,心下想道:“不用法宝,结果他不得。”腰间解下个小合盘葫芦来,托在掌中,道:“你既有神通,可知道葫芦内是何物?猜着了算我输!”月君注神一看,道:“是个小猴儿。”只应声“真个是”,已将葫芦一倾,跳出个枣大的小猴儿,霍地变成一只斑斓猛虎,竟向月君扑来。月君把手一指,那虎退了数步。吐出剑黑,在虎身-亡一拂,鲜血冒起,分为两截。

  虎已死于阶畔。那时众人吓跑了,重新立住,都说:“道士是妖法,不要睬他!”道士大呼道:“我法是西方佛祖授的,列位不要谎,看我此刻就求雨来,然后再与他斗法,有本事不要逃走!”月君说:“孽道!让你先祈雨,祈不来,然后我祈何如?”

  太守道:“此言甚公。本府只以祈得雨的谢他。”

  那道士眼热的是一千白物,就把个最恶毒的咒龙法施将出来,喃喃呐呐的,咒得东洋内大小龙子龙孙、水族灵怪,个个头疼身灼,翻波涌浪的,要向那咒的所在行雨。时曼陀尼正在半空中遥望,恐有什么神将来助道士的,好预为拦阻。忽见东海波涛涌沸,像有龙神出来的光景,把云头一纵,直到海面,见老龙在那里说:“是谁行此恶法害我们哩?”曼尼喝道:“老龙!你想要行雨么?”龙君道:“仙师何来?不知什么人在那里行咒龙法,如今海水都热起来,如何安得身呢?”曼尼道:“不妨,我与你解之。”口内吐出一物,如小梅叶,迎风一幌,是柄蒲葵扇,连扇两扇,诸龙透骨清凉,海水晏然。曼尼说与老龙:“太阴君与道士斗法,连胜了他。故此咒你要雨哩!”龙君道:“早是仙师降临!若去行雨,上犯天律;若不行雨,合门咒杀。深感活命之恩!”曼尼就回变了形相,杂在人众中喝道:“那道士祈不来雨了,请这位活菩萨降下甘霖罢!”众人齐声一和,急得道士心跳神暴,越念越不灵验了。

  鲍姑听得背后是曼尼声音,掉转头来认时,见一衙役说:“是咒龙法。”鲍姑想:“好变化!连我都瞒过了。”那时,月君已闻得二师言语。只见太守站起来道:“云华没点,焉得有雨?请教女真人罢!”月君想,三笈天书并无咒龙法,因启上太守道:“他念咒龙诀,是最恶的邪术,激怒了龙王,山谷皆崩,城池尽陷,此地都成大壑。所以我把龙神收在掌中。”叫“取碗清水来!”月君手内放出赤白绒丝,各二寸许,投于水内。道士也走来看,月君大喝:“神将为我缚住妖道,不许容他逃走!”空中就有金甲神人,将虎筋绦拴道士于碑亭柱上。

  太守观看,碗内绒丝,生出两角二睛,金鳞五爪,舒卷盘攫,跃跃欲飞。月君连碗抛向空中,乌云黑雾,蔽天而起。鲍、曼二师摄取神庙大鼓,半空擂动,骤雨如倾,狂风欲倒。月君坐在丹墀,无半点雨丝着身,把个道士打得如落汤鸡一般。那时百姓亦苦无躲处,月君分付神将:“百姓濯了冷雨,恐害伤寒,公衙以内不必下雨,其外凡属青州地面,务须尽行沾足!”不两个时辰,早已河平池满,行潦亦有尺许。众百姓都说雨够了,方渐渐止下细点。

  月君到台基上,南向坐着,叫柳烟牵过道士来勘问。道士几次念解缚神咒,愈念愈紧,法术已穷,又羞又忿,哓哓强辩道:“你屈剑吞铁也是遮眼法,赤丝变龙也是邪术,哄不得我!”

  月君道:“诚然!”就口里吐出一九,落在手中,忽地伸长,却就是这口古剑,递与柳烟,令将道士腰斩。道士慌了,嚷道:“我不曾与你赌斩,为何害我性命?”月君道:“你有斩罪三:我与你并未见面,就召毕天君来斩我,律当反坐,罪一;你用幻术变虎来扑我,比照畜物蛊毒杀人律,罪二;又用咒龙法,要陷害青郡生灵,应照攻陷城池条例,罪三。”道士哑口无言。

  王公令门子跪请道:“这贼道固然死有余辜,但天地之大,何物不容?求真人姑恕之!”王公又缓言道:“本府非为邪道求情,譬之如来不灭魔教,亦慈悲也。”月君道:“太守公说,焉得不从?但活罪饶不得。”太守叫皂隶取大板来,痛责三十。道士有熬刑之诀,竟不伤损。月君道:“你系何方孽道,姓甚名谁?

  从直供来!一字虚谬,我之神剑无情,照依死虎榜样!”道士只得实说:“我叫奎真。”向来他自称“奎真人”,今在月君面前,不敢说出“人”字,竟以二字为名。“原籍燕山。在高丽国学法于胡僧,渡海到此。有眼不识泰山,幸看同道二字。。”月君道:“敢说个同道,越不可饶!”道士只得叩头服罪。太守又为请解,月君始允。道士抱头鼠窜而去。

  月君站起向太守道:“小仙亦别过了。”太守急命在库中取千金来。月君笑道:“是何异于许由不受尧让天下,逃之逆旅,馆人谓其窃冠者耶?”太守道:“系百姓诚敬之心,不得不为表白耳。”月君与鲍师等皆凌云而起,太守打恭致谢,众人皆俯估在地,遥见云光东逝。要知道:运会未临,且敛神州戡乱手;邻封有请,更施中国救灾心。下回便有端的,试请看去。

  第十二回柳烟儿舍身赚鹿怪

  唐月君为国扫蝗灾

  月君又得了一柄古剑,仍依玄女传授的诀,吞入丹田,用神火炼过九转,吐出来是道白炁。亦遂通灵变化,略亚于青扆丸。鲍师赞道:“玄女剑丸,亦不过如此!”忽报有两名公差到来。传进官衔名柬,一是开封府司李胡瀹,一是县尹周尚文。月君令柳烟问明来由,是要请到开封府去降妖的。遂命柳烟回说:“但要诚心拜礼太阴元圣天尊,不远千里亦到。原帖璧还。”

  而今且叙明妖怪的始末。在河南开封府东关外,向有一座大光明寺,元朝敕建以居秘法西僧者。至洪武元年,徐魏公下汴梁,僧众逃散,随有一道者占住,自称梅花万寿真人,前殿塑尊寿星,后殿塑了自己形象,改名万寿仙院。那真人弥月不食不饿,日食数餐不饱,与人治疾疫、占吉凶,颇有效验。施与斋米衣履,皆无所受。愚民信之,呼为梅花仙长。往来郡属各州县数年,摄去了几家妇女,因此,人都学个泄柳,闭门不纳了。不期有新任刑厅胡瀹的女儿,年方及笄,在署内看牡丹花朵,闻半空有鹤鸣声,抬头一看,那鹤儿盘旋而下,忽一声响,抓去无踪。举家惊哭,访得也是梅花仙人摄去。因谋之同寅郡丞姚公,名善,为人刚方正直,从升苏州府知府,起兵勤王殉国者。谓胡刑厅曰:“我辈居官,德不胜妖,实增内疚。

  闻蒲台县有个姓唐女人,不知是妖是仙,大有奇术,且肯为人祈晴祷雨,降魔伏怪。何不令人请来,与梅花道者赌斗?无论两边是妖是仙,且观胜负。胜则令爱可救,如其不胜,再寻良策。”胡刑厅道:“好固好,只恐隔省窎远,他不肯来。”姚公道:“蒲台县尹是敝年家,待弟写书恳他转请。”故此周尹也有名柬送来,而又复书与姚公。大意说唐夫人是仙子临凡,神通莫测,以菩萨心而行豪杰事,有感必应等语。于是胡瀹夫妇,于每日五更称颂圣号顶礼。

  月君差功曹探过两次,然后同鲍、曼二师并带柳烟儿,各乘五彩明霞,于五月十三日到开封府。正值刑厅从外回署,衙役禀有彩云停住公堂之前。刑厅看时,猛听得有神人厉声喝道:“太阴圣后娘娘驾临,官吏们速迎接!”那时众吏胥皆俯伏向空瞻礼,胡刑厅也就跪下,说:“不知仙驾遥临,有失虔候。”

  月君按下云头,中堂坐定,问:“何妖作祟,千里邀请?”刑厅虑耳目众多,因答道:“请仙师驾临内署。”遂大开宅门,月君缓步而入,设位坐下。刑厅夫人及姬妾妇女多来礼拜。刑厅与夫人侧坐,把梅花真人摄取民间妇人,并自己女儿之事,细细说了,“而今恳请大法力,斩除此怪,以安黎庶。”月君道:“不难,今夕即当驱之。”

  堂上忽传起鼓来。刑厅急出穿堂,却见姚公青衣小帽立着,吃了一惊。姚公附耳说了几句。刑厅笑道:“极好。”即令夫人们暂退,放衙役人众进来磕头,姚公杂于其中。月君-手指道:“汝不是下人品格,丹心凛凛,一腔忠义,为何改装易服来相戏呢?”姚公尚自支吾,月君命易了衣冠相见。姚公拜服道:“不识仙驾肯临敝署否?”月君道:“可,汝速返署。”那时月君与鲍、曼二师所坐之椅,离地三尺,款款行至庭墀,已升有数丈之高,柳烟儿亦站立在空中。姚公换了公服,正出署迎接,忽抬头见在云端下来,即打恭至地。月君与二师降坐中堂,夫人公子们都来礼拜献茶。鲍师道:“太阴圣后有谕:汝等一门,将来男子死忠,女子死节,名显千秋。”指其次子道:“此儿不在其数,可逃向正东方,还有烈烈轰轰的日子。”姚公愕然拜谢。月君道:“谨记我言,从此不复能见矣。”姚公的夫人小姐都拜留道:“闻得此妖在院时少,先令人去探看何如?”月君道:“妖若不在,焚其庙宇,必然来救,就便擒之。”时胡刑厅已在穿堂伺候,见月君等出来,鞠躬而言道:“恕下官不敢远送。”即同姚郡丞向上三揖。诸仙师已无踪影,早到了万寿仙院。

  月君四顾,院内空空的,但有看殿的苍头,便问:“院主何处去了。”答道:“云里来,雾里去,谁知道他?”月君道:“这是神仙了,可惜我们不能一见。”苍头道:“到是不见的好。”

  月君道:“怎么说呢?”苍头听声音是别处人氏,遂告诉道:“我们院主,当时人信为仙师,这十年来,都说他善拐女眷,我原不肯信。一日有两个妇女到殿游玩,亲见他把个后生的抓了,化道白气,不知到何方去了。你们几位女菩萨是异乡人,不知道利害,若撞他回来,就大没造化哩。我说的好话,快些出去罢。”只听得一阵风响,梅花仙长已站在院内。见殿上有两个极美的妇女,他就喜欢得了不得,妆了斯文腔儿,迎将上来。月君大喝:“孽畜,速现原形!”道者定睛看时,一道青炁,劈面飞至,料是神物,遂翻身跳人云端,掣出腰间狼牙棒,不过尺许,掷来时,也就有数丈长短,竟与神剑在空中盘旋跳跃的斗将起来。时月君亦已腾身半空,又吐白炁去斩道人。

  道人慌了手脚,收了狼牙棒,化道白光,望西北而遁。月君与二师纵云赶至嵩山之东,忽无踪影。月君道:“天晚了,明日来寻他巢穴罢。”遂回到殿内。

  胡推官正在伺候,便问妖怪逃向何方,曾见他女儿否。曼尼大喝道:“你可晓得孙行者降妖,怎样千难万难?书生家好没理会。难道妖精把你女儿沿路抛着的?偌大一座嵩岳,如何片刻就找得着他的洞穴?”胡推官自知失言,喏喏连声,打恭道:“请到小署安歇,以俟明日。”月君道:“署内不便,就在此间住了。”推官连忙差人送了晚膳并铺陈到来。月君令柳烟用些,尽行发回。

  是夜月色明朗,同坐院内。月君道:“这妖必是个梅花鹿。”

  二师道:“是也。他塑着南极老人,是他的主子。”月君道:“他的狼牙棒,就是他的角炼成的,所以着我神剑不致缺折。”正说间,一声响,把柳烟儿平空擎去。月君三人疾忙飞起,仍见一道白光,追至嵩山而没,不见有一些妖气。月君道:“回不得去见人了。”鲍姑道:“沟中失了风哩。”曼尼道:“失风失风,今夜柳儿倒得了风。”月君笑道:“这个且由他。我们等到天明,分头找寻,不怕他逃上天去。”

  且说那道者抓了柳烟,一直奔人洞内,放在石榻上。柳烟自想:“落在他手,没法可完节操。我主母是兴王图霸的人,我也要沾些光彩,不若用计降服了他,到成了功时再作道理。”

  乃故做巧笑之容说:“好个洞天,真仙人所居之府。”道者见他喜欢,就来搂抱。柳烟道:“怎的仙家也要干些勾当呢?”有小令为证:有个佳人,海棠标韵,飞燕轻盈。乍著霓衣,初持绛节,敛却玄牝。无端落在妖精,更说甚姹女生春。萝幌烟浓,石床月冷,狼藉花心。

  那道者硬与柳烟交媾,总有三头六臂,也是抵不住的。就把那旧日的锁阳、攫阳、吸阳手段施展出来。无奈道者愈败愈健,愈健愈战。柳烟假作娇声,软迷道者说:“真是仙长,凡人那有此等精神!”道者回言:“我精神可御百女,若是乏了,有仙草在此,略吃些儿,精神就复。”柳烟又假哄他道:“我身体虚弱,可也给我吃些?”道者说:“这是鹿含草,是角鹿吃的,不是母鹿吃的。”柳烟已知的是鹿精了,又哄说道:“鹿有分别,我与你俱是人,男吃得,女也吃得,有何妨害呢?”道者说:“我今已吃了,过到你心里去罢。”柳烟道:“我是生死在此的了,且待安息片刻。你再寻个不好么?”道者道:“我正要问你,你同行的这个美人,为何竟有神通?”柳烟见已上钩,就赚他道:“你是个仙长,为何不知他是个狐狸精?我是他拐去伏侍的,活活的守着寡,好不苦哩。”道者一想:“我若得了这个狐精,平生志愿方足。”随问柳烟:“他有多少神通?”

  柳烟道:“就是两把剑,不知是谁传授的,余外别无本事。”又问:“那一个道姑、一个尼僧,是什么东西?”柳烟道:“这是老狐狸,都没有神通的,只好跟随使唤。”道者又问:“剑藏在何处,可以取得么?”柳烟道:“你既是仙人,可能变化?”

  道者说:“凭你要变什么。”柳烟道:“这便不难了。你变了我的形相,只说是逃回去的,那时见机而行,有何取不得?”道者说:“我的福气到了,遇着你个知心。”柳烟道:“要拿他,该就去。再迟一迟,好不回去哩。”道者说:“是也。”遂变了柳烟模样,问:“可像么?”柳烟道:“连我也辨不出真假。”

  道者就走,柳烟道:“且住,你还不晓得我名字,如何去哄得他?我叫做梅雪,称他为圣夫人,切记切记。”道者喜得手舞足蹈,说:“拿这狐精来,你做大,他做小哩。”柳烟要看他洞门,跟随在后,只见道者走到石壁跟前,将身一耸,竟自去了。

  仰面看时,只有碗来大一孔,像是个树心里面,料想逃去不得,且静以待之。

  那梅花仙长起在云端,遥见月君三人在前山岩畔,猜是找寻人的,十分得计。大呼道:“圣夫人,梅雪在此!”月君运动神光一看,像个柳烟,又听得自称梅雪,心中早已明白,与鲍、曼二师对面迎去,仔细看时,面貌宛然,止有鬓发稍异,走路差些。月君问:“梅雪,你如何脱了来的?”答道:“那仙长睡熟,我就走了。”说未完,曼尼喝声:“着!”金绳从空而下,背剪缚祝道者嚷道:“我是梅雪,不曾受他玷污,怎的拿我缚起来?”月君大喝道:“你这个梅花孽畜,快现原身!”飞起神剑,只在头上旋舞。那怪道:“饶我性命,送还你真梅雪罢。”

  就地一滚,现了原形,是一只梅花大白鹿,顶上只有茸而无角。

  忽见山神、土地都来跪着,说道:“怪物恐怕小神等漏风,被他拘禁在洞,今蒙大法力拿了,才得出来接驾。”月君问山神:“他洞在何处出入?”答道:“妖怪所占的洞,是太室少室的尾闾,向无门路,只因这株老松枯了,直穿到底,通于洞府,是他出入的路。”月君道:“本来洞门呢?”山神道:“系上界封的,不敢擅开。”

  月君就叫山神引路,押着鹿怪,竟到少室洞口,将封皮轻轻揭了,步进里面。但见丹炉药灶,琼榻瑶几,端的仙灵境界,曲曲折折到个最幽密的所在。柳烟在暗中看得见亮处,即趋向前来跪着道:“得见夫人,死甘心矣。”望石壁上一头撞去。月君忙止住道:“痴妮子,拿住妖怪,是汝的妙策。若已受其辱,即死亦算不得名节,切莫短见。”曼师道:“死不值钱,罢休,罢休!”鲍师道:“还有用你处哩。”柳烟只得遵从了。月君问:“胡推官的女儿在那里?”山神又引至一小洞口,闻内有哭声。

  柳烟人去看时,却有两个女子,都是半死不活的,逐个扶将出来。月君道:“这是你们夙世的孽,如今得了命哩。”随与鲍姑各脱外衣一件,画道灵符,裹丁二女,曼师押了鹿怪,作起神风,直吹到万寿观内。

  那时官员人民都在院中,忽从天上掷下一个大白鹿来,各吃一惊。曼尼喝道:“这便是你们崇奉的梅花仙长!”胡推官疾忙躬身,月君早已入殿坐下。鲍姑收了法衣,两个女儿做一堆儿倒在阶前。胡推官看了看,趋来拜谢。月君道:“那一个女儿是外方人氏,与汝女患难相识,你同带回去抚养着罢。”推官领命,叫舆夫抬去不题。月君指着鹿怪道:“神仙洞天,遭你污秽。良家妇女,受你荼毒。多少白骨冤魂,沉埋于内,罪恶通天,诛有余辜!”飒然神剑齐下,分为四段。那根狼牙棒,曼师收了。观内观外人众,个个下拜顶礼。月君宣示道:“目今皇上仁慈恭俭,胜似成、康。奈北地兵戈骚扰,中原屡见凶荒,楚南又起蝗虫,已入豫州境界,将来禾黍一空。我当大施法力,上为国家,下为尔民,扫此虫灾。”就有几个耆老朗声答道:“我等小民何福,蒙菩萨慈悲,搭救一方生命。”

  姚公闻知,向藩、臬二司道:“目下正虑蝗灾,无法可捕。

  彼乃女流,如此爱国爱民,地方官员似应前谢。臬司道:“古称能御灾捍患者,则祀之。况现在于此,可不谢乎?”遂烦姚郡丞先为通意。曼尼道:“你们官员,有实心为国为民的,方许进来。皆须自问于心,毋或取咎。”有个贾都司,向着他们属下说:“我看这几个总是妖精,由这班书呆文官去拜。我们武官是一枪一刀的,那有个拜女人的哩?他说什么为国为民,我是不为的,偏要去看看!”月君早听见了,喝令神将:“为我将这狗都司提起来!”众官看时,见都司离地三四丈,直挺挺的立在空中,两脚与屋檐相齐。姚公心上明白,乃向前婉恳请宥。曼师道:“教他倒撞下来,看他还会骂人么!”众官在体面上不好看,一齐来求。曼尼道:“像他这几个狗弁,尽情宰了,方快众心。”那些武官着了急,跪向前来,俱叩响头服罪。月君就令神将:“将都司按骂人律鞭五十。”各官闻空中鞭毕,都司方得下地,痛楚异常,伏在地上。曼尼道:“这厮竟不叩谢,教他到天上走走!”于是文武官弁都簇拥着都司,连连叩首。

  月君道:“彼乃无知小人耳,姑恕之。”早有彩云数片,香风一派,起于座下,三位活神仙驱蝗去也。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第十三回邀女主嵩阳悬异对

  改男妆洛邑访奇才

  蝗虫,天地之所以特生也。以至微之物,而能制生民之命,坏国家之根本,故曰蝗灾。然而天之降灾,如水旱刀兵疾疫,亦既繁多,又曷借此微虫之力哉?噫,此正造化之微权,盖有所分别界限于其间者。即以水旱而论,大则连延数十郡,小亦数十州县,莫不同然。然而赤地千里,一望平湖,善恶同归于劫,此亦天地之不能赏罚也。若使旱灾止于六七分,则低洼之处尚有薄收;水灾不过七八分,则高阜之乡亦能稍熟。大约全因地土之坐落,人遂得以侥幸,而非赏罚之平,此又天地之无所用其机巧也。惟蝗灾则不然,轰然而来,霎然而下,其应受灾者,反掌之间,田无遗茎,茎无遗穗;其不应受灾者,即在左右前后之间,要亦晏然如故。更有阡陌相连,一丘两姓、一田二主者,此已化为乌有,彼则不扰其一禾半穗。彰善瘅恶之意,莫公于蝗虫,亦莫巧于蝗虫,所以造字者“虫”旁加个“皇”字,而蝗虫之首,亦有一“王”字,言如皇王之用刑,必有罪者而后去之。是故从无能捕蝗之人,亦无善捕蝗之法,不是怕这个“王”字,其实没奈伺他。此何以故?盖因出自化生,而有造物之机关在内也。当亢畅之岁,湖河水涸,沙泥之中,多有鱼之遗子。谚云:“水宽养得鱼活。”既乏清波以涵泳之,则鱼子不复能为鱼,尽变作此物。一鱼之子已不可计算,而况乎以不可计算之鱼所遗之子?虽如来所云“恒河沙数”,亦难比喻。又且此虫雌雄交接,一生百子,《诗》云:“螽斯羽,诜诜兮,宜尔子孙,振振兮。”螽即蝗也。文王有九十九子,故诗人取螽斯以为比。如此,则使竭尽人力,日杀百千万亿,曾不损九牛之一毛,于是乎冥冥中借此微虫以行其灾数。吴下相传有刘猛将者,曾因驱蝗而为神,至今祀之。余意或是已成神而驱蝗,若是凡人,断无此理。即如唐太宗忧心蝗灾,无法可施,乃取清水一盂,生吞一蝗,曰:“宁食朕之心肺,不可食民之禾苗。”人称为贤君也,而亦何能感格乎?千载而下,晋俗多作祠祭赛,亦谓其能驱蝗,岂非讹传者耶?而今月君有不可思议之神通,竟欲拗数而行,即为逆天之道。汲黯持节,矫发仓谷以赈饥民,汉武竟不以为罪,而反以为功,而况乎皇矣上帝哉。且不知三位金仙是怎样驱蝗的法?试听老夫道来。

  在曼师自有柄扇儿,小如初生之杏叶,常含在口,能卷能舒,可大可小,总是随心变化,前日曾扇过海水,救了龙王的。

  原是混沌初分生的仙草,一茎两叶,略分大小,大叶有似乎蕉,小叶有似乎葵。曼尼姊妹二人,各采一叶,炼成两扇,他的姊姊罗刹女是大叶,所以名芭蕉扇;曼尼的小叶,叫做蒲葵扇,皆是造化灵异之宝。以之扇山山裂,扇江江竭,扇人便化作飞灰,何况蝗虫?鲍师则有一面小火镜,名曰“赤乌”,乃是后羿射日时第九个金乌,闻弦而坠,未曾受伤,道姥取来炼成此镜。镜内一个赤乌,能化千万,凭是何物,啄成齑粉。若月君已得了上笈天书,不拘何物,信手拈来,便可扫灭,不消说得的了。

  那时正值蝗虫蔽天而来,自西南而渐过东北,下食田禾。

  其唼口沓之声,有如翻林猛雨。万姓号哭,惨不可闻。三位金仙直凌青霄,方大施法力,瞥见嵩山之麓,标起一面红旗,从风招展,上有对联云:天地一男子,江山半妇人。

  月君道:“此中定有奇士,烦二师扫尽蝗虫,相会于嵩山之顶,我要访孔明去来。”遂带了柳烟,御阵神风,直到那相近山岩之畔,教了柳烟几句话,在他面上吹口气,变了个俊仆,月君自己变个年少秀士,用个“年家眷弟唐勋”的拜帖,竟投那人家来。

  柳烟向前敲门,内有小童应道:“可是驱蝗虫的女真人?”

  月君暗暗称奇。柳烟答道:“我们是苏州府唐相公,特来拜访的。”小童进去了。只见一人开门出来,衣冠济楚,年约三旬,身体修伟,容颜黑润,一双鬼眼,灿若刀光,尺二仙髯,飘如燕尾,带笑而迎道:“其潘安乎,抑卫玠乎?”月君道:“先生其景略乎,抑道冲乎?”此人觉有惊意,恭入小堂,看了名帖,拜罢就坐。先问月君大表。答道:“小字思安。”遂问:“先生姓氏?”答道:“姓吕,名律,贱字师贞,道号御阳子。”月君见茅堂上悬个匾,是极大的“正士”两字,遂道:“学生看先生,却是奇士。”御阳道:“奇而不正,不是奇士;正而不奇,不为正士。能奇者方能正,能正者乃能奇耳。”月君道:“诚然。

  此乃圣贤之一体一用,可惜世人分为两项。”御阳道:“正而至极为圣,奇而至极则为神。仲尼之道,参天地,赞化育,正莫正于此矣、奇莫奇于此矣。不意千载之下,泥于宋儒。要知道致中和一语,乃所谓中庸也。故子思之言,始于匹夫匹妇之所能行,而至于圣人有所不知不能。乃宋儒当作日用平常之理,皆常人所能知能行,夫岂尽天下之人而皆圣人也哉?故谓常人能入圣人之道则可,谓能尽圣人之道则不可。此固宋儒肤见,而非伐毛彻髓之学。先君于洪武初年,曾献书阕下,指摘宋儒之腐,遂被谴谪。弟痛伤五中,常自慨叹。若先君之说不行,则孔子之道不著,因而缵述先志,著有《诗经六义》、《易经六爻》二书,非敢辟宋儒,聊以阐圣道也。顾念今古如同黑漆,绝无一隙光明,区区永怀,向谁议论!”月君道:“异哉,今日良有同心。如来之道,不在戒律:老子之道,不在法术;圣人之道,不在规矩。宋儒守绳墨,落窠臼,无异胶柱鼓瑟。学生亦有《三教宗旨》一书,异日请正高明。”御阳愕然。又问:“尊兄今将焉往?”月君道:“闻得济南有个女真人,叨在同姓,欲往访之。”御阳道:“又奇了!”因指着岩间所竖的旗说:“此乃为他设的。”月君问:“何谓?”御阻道:“此女当为中原主。弟不便往见,故激之使来。彼若见旗而不来,则亦是一术女而已。”月君问:“何以知为女主?”御阳道:“曾为彼卜得坤卦,是以知之。‘龙战于野,其血玄黄。’将来中原作战场也。”随问月君道:“尊兄访之,意欲何为?”答道:“我也卜得一卦,是乾,‘利见大人’,将以平生抱负售之。”御阳道:“不敢清教,愿闻一二。”月君道:“天文地理,布阵排兵,奇门遁术,无所不知;制礼作乐,经国安民,移风易俗,无所不能。”随问御阳:“今燕王起兵二年,将来如何?”御阳道:“朝廷皆曲谨之臣,能殉节者有,能戡乱者无。今上仁慈,临机不决。燕王英武刚断,加以道衍为之谋主,在所必胜。”月君道:“如此,先生何不出佐燕王,立功名于竹帛乎?”御阳道:“尊兄亦何故舍其现在而欲图于未然?”二人抵掌大笑。

  月君顾见榻上有诗稿一册,命柳烟取来,揭开一看,多是咏史之作。《咏鲁仲连》一篇曰:六王皆为仆,一夫独不臣。

  岂知三寸舌,能却百万兵。

  兴亡系天下,宁独邯郸城。

  秦邦屈高风,因之削帝名。

  留得宗周朔,萧条东海春。

  月君曰:“此即夫子宗周之意。先生盖借仲连之言,以存周朔于万世也。”又看一篇《咏商山四皓》曰:日月尚可挥,山岳亦易移。

  由来妃妾爱,三军莫夺之。

  汉祖幸戚姬,遂使更立庶。

  一时良与平,束手无半计。

  商山采芝流,来与储皇游。

  始知隐君子,方能定大谋。

  炎鼎遂以安,奇功若无有。

  忽乘白云逝,神龙只见首。

  月君曰:“此薄轩冕无人,而言隐沦中有异士也。先生出而大展经纶,将必敛入于虚无,亦如神龙之不露其尾者乎!”

  又看《咏留侯》诗云:

  一击无秦帝,千秋不可踪。

  英雄有道气,女子似遗容。

  灭楚由黄石,酬韩在赤松。

  从来王霸略,所贵得真龙。

  月君道:“识得真龙,古来能有几人?如范增之才,荀或彧之智,亦皆终身自误,先生其谓之何?”这是月君要窥他的意,所以发此问端。御阳应道:“要观其人之真假,不可以事之邪正定之。如项羽起而伐秦除暴,未尝不可,然至于杀子婴,烧咸阳,增该去矣;曹操救献帝,迎驾而都之于邺,亦未尝不善,然至于弑伏后,纳己女,彧应死矣。应死而不即死,应去而不即去,至于不得已而去者仍去,死者仍死,良由第认其事之可行,不识其人之不可为耳。故君子之于出处,当慎其始。

  苟得其主,虽偏安与一统,可以不论,即成败亦并可以不论也。

  若留侯之际会,岂易得者哉!”月君拊掌赞道:“卓哉先生之论!

  即起范、荀二子于地下,亦应俯首叹服。”

  又看《咏武侯》一律云:

  草庐三顾为时忧,王业嵬然造益州。

  二表已经诛篡贼,两朝共许接炎刘。

  木牛北走祁山动,石阵东开夔水流。

  五丈原前心力尽,可怜少帝不知愁。

  月君道:“读此大作,更有请教:如武侯所遇,偏安之主也,而与子房并可日月争光。若今世,则安得刘先主者其人哉?

  今者学生冒昧而行,不但不知女真人之真伪,亦并不知将来行事之臧否。先生必有了然于胸中者,幸明以示我。”御阳道:“此女上应太阴星,每观乾象,太阳敛芒。太阴舒焰,其色纯粹,其光华超越。将来举动,必有出类拔萃之奇事,创立至正至大之宏勋,横霸中原,名震九有,又非割据偏安之比。叨在同心,敢不剖衷以质?”月君道:“虽然,自古从无托身女主以售抱负者,后世当谓之何?”御阳笑道:“唯其女主。所以为千古之独奇;唯其托身于女主,而功名亦与日月争光,尤为千古之至奇。尊兄如未能信,请留榻在舍,一盟寸心,他日协力匡济,何如?”月君谢道:“尚有一道者同行,亦是异人,今在天妃宫,学生明日与彼同来结义,不可背之。”因长揖而别。

  到山僻所在,复了原形。柳烟问:“此狂生何如?”月君道:“救时才也,将来我当用之。”遂腾身于空中。遥见曼尼从南阳而回,鲍姑从大名而返,蝗虫扫火无余矣。曼尼道:“蝗虫原有神将押着,说是奉上帝敕令的,要我同去回旨。我要把扇儿扇他一扇,就化清风而遁,便宜了他。”鲍姑道:“我正驱蝗时,前有神将,问:‘是何仙师,敢与玉旨相抗?’我道:‘奉太阴元圣法旨,现掌劫数,生杀由得他哩。’他就领了几个零星蝗虫向北去了。”月君道:“上帝降灾,是劫所当然。我之救灾,乃佛心所使。即使得罪,庸何伤乎?”那时开封府官员见蝗虫立时歼灭,与士民公议,将万寿院改为三圣殿,塑各位仙师圣像,春秋祭祀,以答灵贶。这是后话。

  只说月君回至家中,即将自己所置房产,并交与恩哥家掌管。柳烟与老梅婢,亦令住在道院。曼师仍到董家庄,教素英、寒簧法术。自己同着鲍师往来青齐间,要寻个创业兴王之地。

  正不知何处名山开霸业,几年异士出茅庐。且看下回是否。

  第十四回二金仙九州游戏

  诸神女万里逢迎

  唐月君看到青州乱山之内有个大谷,形如葫芦,四周围皆层峦削壁,只一径可入,口外双峰对峙,其势倒压,若欲倾卸者,人都叫做卸石寨,内藏九仙台、水帘洞诸胜,宽圆约数十里,心甚爱之。鲍师曰:“此地可以立基。但今者名声太震,运会尚早。且遨游于三山五岳,猝然回来,做一呜惊人的事业,何如?”月君曰:“旨哉是言。”遂同了鲍姥,半云半雾,乘着月色,自青齐而先下淮阴。

  漂母闻知,与露筋娘娘前来请见。月君谓漂母曰:“一饭之恩,人所易为,但恨无识英雄之俊眼,与施乞丐等耳。”又指露筋而谓鲍师曰:“当日我在瑶台,照见之子,剥肤之惨,恬然禁受,古今止有其一。”露筋姝答曰:“那时心如寒铁,竟不知肌肤之糜烂也。”鲍母请:“赠之以诗,慰彼侠母贞姬,何如?”月君欣然题曰:人间有罗帐,谁敢覆贞娘。

  一夜躯完玉,千秋蚊亦香。

  右赠露筋妹

  赤帝山河没,王孙恩怨消。

  只留漂母在,终古奠兰椒。

  右赠漂母二女灵再拜接受,各请到祠内暂息。

  随抵广陵,鲍姑指曰:“此隋帝琼花观也,宜有诗以志之。”

  月君口占云:

  红粉三千翠袖回,竹西歌吹旧亭台。

  君王去后琼花死,廿四桥边月自来。

  月君又见一座梵刹,规模宏敞,与他寺异,因问鲍师。对曰:“古隋宫也,今为禅智寺。地占蜀冈,所以愈见崇高。”即按落云头,竟到法堂。一盏香灯,光荧荧如在碧琉璃界。乃题一律于素壁上云:香刹苍凉灯未昏,蜀冈应有杜鹃魂。

  梵声消尽笙歌怨,月色留将粉黛痕。

  花鸟至今思帝宅,江山终古识空门。

  可怜箫后偷生去,谁向雷塘奠一尊?

  题毕,随向金山、焦山游览一番。在宝塔上题七言绝句云:月华西逝浪归东,夜半云消秋汉空。

  一片玻璃无底镜,两峰削翠在其中。

  又遍历江畔诸山,始至金陵。鲍师曰:“虎踞龙蟠,王气微矣。”月君曰:“江气厚而山气薄,所以六朝柔弱,非大一统所都也。”

  行次吴门,有上方山太妈与华光二女神来谒。鲍师曰:“汝等已皈南海,何尚血食人间?且纵尔子贪财好色,淫人妇女,颇为不端。”二神局踖前对曰:“我子五人,各率神兵,助高皇帝破楚,厥功莫大。故敕谕曰:‘江以东子女玉帛,唯君有之。’非敢逞其私欲也。”鲍师曰:“岂无狄梁公者其人哉!”挥之使退。遂游姑胥之西山,见响屧廊空,采香径没。月君笑道:“从来帝王之力,不能庇一爱妃,岂独夫差。”遂返震泽,题诗于缥缈峰:苍苍七十二芙蓉,开向空波上下同,谁见仙姝吹铁笛,危峰影里月明中。

  月君爱七十二峰之胜,曰:“此天子之大瀛台也。”淹留数日,方适浙东。

  入临安,过紫阳洞天,笑曰:“此岂仙客所居耶?”渡江到会稽,看禹穴,登梅梁殿,谓鲍师曰:“禹王明德,俎豆若此夫!”至山阴,玩兰亭、曲水诸胜,曰:“悠哉,此右军之遗迹。”然后之台州,登赤城、玉霄、天姥诸峰。又度石梁,俯瞰洞中,水声泷泷,如雷霆激裂。飞身直下,见一老僧,入定在石床上,傍一小衲诵《法华经》,人至其前,不睹不闻。遂与鲍师携手而出,口占一绝,以指甲划于洞口壁上。字迹深入寸许,至今宛如新也。诗云:石如半月跨天台,千仞危溪剑戟开。

  无数雷声喧袜底,一双人影过桥来。

  在天台山诸洞天游遍,寻不见桃花古洞。月君笑曰:“倘若刘郎再来,则如之何?”言未毕,忽一垂鬟小姝,趋而至前曰:“二仙师有请。”乃沿着涧水而行。行到尽处,则水从洞口喷出。小鬟摘一桃叶,投之于水曰:“请二师登舟。”鲍师与月君曰:“好相戏!”遂跃入叶之中央。小鬟站在叶尖,呼阵香风,逆流吹上。进得洞内,二女早出花间,含笑相迎矣。引过小轿,遥见亭台幽邃,别有天地。小鬟进松露饮与胡麻饭,留再宿始别。二女吟曰:浩劫人无到,桃花岂有因。

  天边云共雨,不染洞中春。

  月君信口次韵曰:

  漫说桃花片,曾无仙子因。

  瑶台偏有客,来看洞中春。

  二女抚掌大笑,导月君与鲍姑至一峭壁,高有万仞,仰见天光,若在井中。二女曰:“从此出去甚便。”遂各分手。

  飞身而出,却在曹娥江畔,已有旌节来迎。鲍师视之,一女神冠履服饰,有似后妃,乃孝女曹娥也。见了二仙师,即下拜曰:“奉上帝敕封贞孝少君,督察水府及人间功过。闻太阴君驾临,特斋心敬迓。欲求圣制碑文一章,光耀幽显。”月君曰:“蔡邕所题在前,恐难续貂,如何?”曹娥固请,月君乃作数韵付之。文曰:志贯金石,何况潮水;德动天地,何况人鬼!

  孝女曹娥,伤如之何!海枯岳碎,寸心不磨。

  帝封少君,彰善瘅恶。造化威权,畀尔赏罚。

  云旗翕翕,绛节央央。惟诚斯格,降福攸康。

  曹娥再拜,送至钱塘方别。

  月君迤逦来到桐庐,登严子陵钓台,曰:“千古一高人也。”

  题二句于壁间:

  掉头岂为耽江海,加足何心傲帝王。遂抵金华。上括苍,看石门瀑布,曰:“青田先生之精灵,其在斯乎?”至于雁荡,谓鲍师曰:“自山左至此,此山奇奥秀拔,有七十七峰,森然干霄,而皆隐于岩谷之中,外观若无所见。谢灵运守于兹土,癖好山水,犹且失之,能不为山灵称憾!”又见一峰曰玉甑,顶平而圆,色润而洁,极为可爱,因摩其顶而题五律一章云:拂衣来雁荡,霞彩碧空流。

  我有孤怀月,高悬万古秋。

  悬崖手再撒,削壁迹双留。

  歌断思仙曲,因风到十洲。

  又历大小龙湫,见飞流而下有三千余尺,曰:“如此奇景,惜在海涯,犹之乎国士生于僻隅耳!”

  遂渡海至闽之武夷山。山有一带削壁,横亘者几十寻,峻险插天,猿犭穴莫能攀也。月君折竹枝为笔,腾身半空,挥四句于壁上。每字围方尺余,若龙跳天门,过此者称为仙笔。诗云:削石千寻翠万重,洞门深锁几芙蓉。

  山灵自是仙家物,不许凡人住一峰。

  题毕,请鲍师亦留一首。鲍姑曰:“仙子之诗,佳者许飞琼与樊夫人,今得月君而成鼎立。我于斯道未精,岂可贻笑。”

  月君曰:“岂有为师者在弟子面前谦逊的理?”鲍姑乃书一绝云:武彝仙翁何处去?峭壁万丈插空天。

  我来策杖明月下,微闻鹤唳出松烟。

  月君道:“一气浑成,天然标格,仙家之老杜也。”乃遍寻玉华、仙掌、天柱、七台诸名胜。俯见九龙滩水,曰:“人秉山川之气以生,此地当出龙阳君。”鲍师笑曰:“自古有之,于今为盛。”遵海一望,曰:“累累然若黍米者,其海岛诸国与?”

  鲍姑曰:“海包乎地,中国亦海中一大岛也。邹衍谓九州之外复有九州,裨海之外又有大海。是应指大岛外之海谓之裨海,海中之小岛,谓之九州耳。若至氵项洞无涯之极处,则已无底,又岂有岛乎?”月君曰:“邹衍之说,胜于管窥者多矣!”

  遂御风而飞至厓山。鲍师曰:“宋祚绝于此处,海外僻远,从无凭吊者,宜有诗以悼之。”月君题曰:厓山犹讲学,中国已无家。

  子母为鱼鳖,君臣葬海沙。

  事由诛岳始,源岂灭辽差。

  辛苦文丞相,戎衣五载赊。

  又自琼、雷而达岭南,览祝融之墟,循尉佗之迹,周流五岭,乃憩罗福幽香杳渺,正梅花欲绽之候。鲍师指一株老梅谓月君曰:“梅花百万株,皆从此株创始,乃神物也。”月君视之,其形若老龙涌地而出,其根如千百蛟螭,互相纠错;其枝干多拳曲倒垂,有若攫拿之状;皮肤斑剥,纹如黝漆,半为苔藓所蚀;其柯本脱皮有三尺许,润洁异常。谓鲍姥曰:“此待我来题诗也。”乃以衣带蘸朱砂,挥一绝云:露雕红蕊堪为珮,风剪青霞好作裳。

  何事千年冰雪操,顿教一夕嫁仙郎。

  当晚与鲍姥同坐树下,月君曰:“古来高人逸士,或游五岳,或泛五湖,啸月吟风,亦仙流也,何必求海上三山哉?”

  只见一绝色女子,带着个青鬟,微步而来,向月君与鲍姥敛袂再拜曰:“妾意太阴娘娘到此,必为我表扬清操,何斯反加瑕玷耶?”月君问:“子非与师雄相会者与?”曰:“然也。妾乃梅花孕结之精英,妾在则花荣,妾去则花萎,与梅花为一体,非山妖木怪凭附于物者比也。偶尔步月,邂逅赵郎,同酌花露,令翠羽歌以侑觞,因此子有仙骨之故:在妾有形无质,岂有男女交合之事耶?可奈世人形之篇咏,不惟玷妾,实玷梅花,掬西江之水而不能洗者。千百年于兹矣”月君又问:“子言为梅花之精英,何以吴中玄墓,梅亦甚繁,而独无精也?”对曰:“玄墓之花,丧其天者也。大抵人以结子之利,故到处种植,略至结子稀疏,或截去老枝而补接之,甚则并掘其根,另培新者,焉得有英?非若此间千百年无人采折,自然而全其天者也”鲍师曰:“此至理也。月君可另作一首,为梅花生色,为之子完名,毋使人致疑于冰雪也。”月君一想,于下两句改数字云:炼出千年冰雪操,不妨月夜会仙郎。

  梅花女子大喜,再拜谢曰:“山中花酿,不堪小酌,倘蒙垂鉴,当令携来。”言未毕,又一青鬟,携酒一尊,朱盒一枚,冉冉而至。盒中果四品,荔枝、圆榛、松子,皆新鲜者。鲍师曰:“非其时,何以有此?”曰:“妾于鲜时摘来,剖新篁而贮之节中,可历年不坏。”月君尝其酒,香而清冽,问:“何所酿?”

  曰:“梅花之蕊和松子酿成。”又问:“二青鬟何处得来?”曰:“此千年翠羽,亦得花之精气者。”

  笑谈之顷,不觉斜月东升,花影满衣。坐至将旦,方别了梅花女,宛延而下赣关。见章、贡二水交流,曰:“此邦女风无节烈。”过滕王阁,曰:“何俗也。”不登而去。之匡庐,观五老、双剑诸峰,云屏、玉帘诸瀑布,曰:“山虽佳,不免有和尚气。”俄闻笑声渐近,则大姑、小姑姊妹来迎,邀登小孤山之八卦亭。天光若翠,月华如霰,万里江涛,横绝南北。大姑吹玉笛,小姑歌以和之,其声清激。潜蛟跃乎波间,老鹤翔于松杪。歌竟,大姑亦止笛而言曰:“妾家姊妹二山,曰大孤、小孤,适与彭郎山鼎峙西江。蠢夫谓妾嫁于彭郎,编造俚曲唱于泽畔,良为可恼。请太阴君一诗,唤醒世人。”月君不辞,援笔题示曰:大姑神女小姑仙,漫说彭郎旧有缘。

  昨夜月中吹玉笛,一声裂碎石彭巅。

  忽听得对顾山头,声如霹雳,裂为两半,渔舟客舸皆惊起,从此俚歌遂绝。二神女大喜,送至黄梅而别。

  鲍师与月君沿着江山,至于武昌,登黄鹤楼,度汉口,上晴川阁。曰:“江山大观也,宜仙翁驭鹤至此乎?”去而循汉皋,见两美人浴于清川,衣履挂于最高松枝。月君令鹤衔去。

  二女羞恚,不能出水,乃相谓曰:“凡夫岂能及此,殆有神人相戏与?”月君应声曰:“岂曰无之?”二女曰:“妾等裸体,宁能接驾?伏惟太阴君原宥。”月君曰:“倘是郑交甫,则如之何?”二女曰:“若彼狂童,珮且不能得,况衣履耶?”月君令鹤衔还,二女忽不见。鲍姑曰:“想着了恼,避人水中矣。”

  月君大笑。

  抵湘江,遥见神女数十,金支翠旗,引导而来,则湘中二君娥皇、女英也。二神女亦在其中,前趋稽首曰:“妾等因湘皇以谢罪。”月君曰:“幸二神无介怀。”湘君邀至水府,觉冷光逼人,清素幽洁,与广寒无异。开云母之屏,设玳瑁之宴。

  月君问:“世传湘灵鼓瑟,何也?”湘夫人曰:“有侍女瑟瑟,颇善此技,偶向波间调轸,为钱起梦中闻之耳。”遂命瑟瑟至前,试鼓一曲。月君曰:“清以婉,淡而逸,其素女之流亚乎!”

  作词一阕以赠之:

  风肃肃,雨霏霏,瑟瑟调来今古希尘外仙姝神欲动,水中帝女色俱飞。

  湘君曰:“予闻太阴君少时,曾咏湘竹,亦是此调。”月君大惊。鲍师曰:“幽明一理,天人一致。吟于蒲台,已闻于湘水矣。”湘君曰:“帝南巡而崩,已百有十岁,予少一岁,子妹少二岁,追至湘川,自沈于此,乃诗家往往加以艳词绮语,助其笔墨风流,冥司不肯少贷。予姊妹以肇端于屈平之寄托,所以概置勿论。”月君曰:“风雅狂生,不可一世,我辈犹不加宥而谁宥之?若责之以义,彼亦将神仙为忌才也。”众神女皆大笑。随辞出水府,湘君等欲送,鲍师固止之。

  乃至洞庭湖,见君山如一翠髻,浮于水面,微风不动,皎月初升,恍若水精世界。月君吟诗曰:蛟龙何处且潜灵,应是沈冥醉未醒。

  清镜一规九万顷,中央涌出佛头青。

  吟甫毕,狂风卷地,骇浪拍天。月君与鲍师隐于云端,遥见一妙年龙女,引数个垂鬟,踏浪而来,大叫:“恩师何在?”

  鲍姑视之,乃当日以仙艾授于王炜,得入龙宫,医好其女,龙君遂以妻之。是在粤南之事,今却在洞庭湖中,未知其由。随应曰:“龙女犹能念及我哉?”龙女曰:“何意数百年不得见恩师之面!”固邀入水府。鲍姑曰:“不如君山顶之佳也。”于是同蹑山顶。顷刻设席,珍羞充仞,,鲍师问:“何以移居于此?

  曰:“分藩于洞庭湖,洞庭君即王郎也。”鲍师:“安在?”

  曰:“为射阳君请去看甓社湖蚌珠。”月君问:“看之何意?”

  龙女曰:“此珠飞潜灵异,各水府所未有者。”移时宴毕,献月君伽楠天然如意一枝,献鲍母旃檀天然如意一枝,曰:“物虽细微,出自天工,非人力也。”早见朱旗丹旆,紫盖黄钺,蔽天而来,巡湖神报洞庭君驾回矣。鲍姥与月君即起告别,龙女挽留不住,跪送于道左。

  爰造衡山。南岳夫人迎至朱阙,延入离光殿,小宴款待。

  月君曰:“略去繁文,方是神仙之道。”夫人曰:“荆南蛮浴,大概不能知礼,妾等亦难出乎其类。”因问月君:“奉敕斩除劫数,何事闲游?”鲍师曰:“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耳。”各拊掌而笑。又互相议论神道、仙道之分,鲍师曰:“仙属纯阳,神则纯阴,然乃世间城隍土地之神也。若五岳之神,或亦阴阳各半耶?”夫人曰:“然。龙亦纯阳,而位居乎阴,故水府之神亦阴阳相半耳。”月君离席,伫立露台,见回雁一峰,正当殿背,笑谓夫人曰:“言别于此峰可乎?”遂齐飞至峰顶。熊湘蛮JY溪峒之胜,尽在掌中,月君曰:“观止矣。”

  别过夫人,竟适粤西。觉山川毒气,弥弥漫漫,若火蒸者然。月君曰:“冰中有蚕,雪中有蛆,毒气中乃能生人耶?”

  鲍师曰:“蚕生于冰,蛆生于雪,皆为贵物。若人生于毒气中,则贱一等。”即欲去之。顾见一石峰,明洁如玉,宛如女子之形,眉弯两道,髻绾一窝,素手半垂,玉指微露,虽画工亦所不及。视其发际,有朱砂篆三字,曰“石丫头。”月君笑曰:“既系丫头,曷不嫁人?”石应声曰:“烦二仙为我通媒也。”

  月君大惊曰:“石言于晋,师旷谓石不能言,盖有凭耳。此殆有凭附者与?”鲍师曰:“否,乃其自言也。我游粤南时,已久知之。”石朗言曰:“既已久知,请赠一诗,不杜驾临。”鲍师请月君赠之。月君曰:“我于此有未明,无处落想。请师太太赠以片言,为彼光宠。”鲍师即题石背云:枉教人唤石丫头,何不芳年便嫁休?

  只为良媒无处觅,甘心独立万千秋。

  那石朗声谢曰:近有官宦竟要将我移去,得此诗,可以止其邪念矣。并请落了款,留个圣迹。鲍姑就添注“西池仙子鲍某题”。月君再视其容,若含笑者然。

  遂取路都匀而造云南,曰:“黔为滇之喉吭,尚少一镇以抚之。”迨六诏洞山,约略历遍,省君谓鲍姑曰:“滇之山,其脉散漫而无灵穴,气则疏浊而不蔚秀,非产人材处也。”鲍师曰:“万国水皆顺流,唯滇之水则倒行,斯亦奇事,足征此邦之易叛。”月君曰:“我正恶此。”因吟一绝云:此水何为独倒行?朝宗无路更无情。

  藩王要窃皇王命,人意能违天道行。

  鲍师大笑曰:“此诗可移赠燕王。”

  即渡泸水,至于蜀中,登峨嵋之巅。时方暮春,霰珠扑面,劲于铁粒,刚风剪衣,利若锋刃。月君曰:“凡人奈何?”鲍师曰:“凡人岂能当此?或三伏时备重裘而登,然亦不能过宿也。”月君曰:“我视峨嵋之高,约一百二十余里,更有高于此山者乎?”鲍姑曰:“无之。惟昆仑与姑射又高,乃仙山也。”

  月君曰:“山之至高者曰岳,何以峨嵋不称为岳耶?”鲍姑曰:“岳者,五方五帝所居,历代天子多有祀典。若峨嵋,不但天子不能祀,即神亦不能居也。譬如高才博学之士,人不能测其涯岸,难以相亲,皆掉臂去之耳。”月君大笑。其山巅之正南,有石如镜面,大可亩许,其前有大壑,壑之外有石壁,壁上凿有“峨嵋洞天”四大字,横径皆丈余,旁注曰“坡仙笔”。鲍姑曰:“当日东坡书此,原有径路可至壁前。迨后百年,有应龙出于石中,裂成为壑,今内遗有龙种。世人妄谓东坡腾空而书,岂镌石匠工亦能腾空者耶?”月君曰:“有道者与世人言,犹之乎向蠛蠓而说鲲鹏,对蜉蝣而谈蛟龙也。”俯视壑内,有小龙,锦鳞朱鬣,长止数寸,形如四足蛇,而具五爪,游泳跳跃,其首宛然龙也。又至一峻坂,斜侧不能步。二仙各离坂尺许,踏空而行。行经三折,见一石洞,洞中坐一老僧,赤身跣足,遍体皆缠藤萝。忽闻树震山鸣,腥风卷至,则两只猛虎径扑二仙。月君以手指之,虎遂伏而不动。问鲍姥曰:“此何僧也?”鲍姥曰:“我亦不能知。大约已证正果,恐凡人伤其肌骨,故留虎以守之耳。此岂可无诗耶?”月君乃题于洞壁曰:何日空岩下,跏趺入定真。

  藤萝缠瘦骨,虎豹护枯身。

  应入无生路,常为不灭人。

  茫茫尧甲子,天地几回春?

  随离了峨嵋,来向成都,览永安宫之遗址与浣花草堂之故迹,渡濯锦江,登剑阁。回望蜀中,真一万里石穴,关口仅容方轨,设在千寻峭壁之间,一夫守之,万夫莫能上也。月君因口占五律一首云:剑阁千夫御,阴平一旅过。

  可怜汉统系,才得蜀山河。

  邈妇心难泯,谌孙泪不磨。

  从来佞臣舌,覆国胜矛戈。

  出了剑关,由栈道至秦中。先循边塞而行,月君请至西极一登昆仑,鲍姥曰:“此上真休浣处也。”又请游姑射,鲍姥曰:“神人藐姑乃男子身,既无正事,何得远谒!诗家误于‘姑’字,多用到美人身上去,真梦中语耳!”月君曰:“微师言,我亦道是神女。”又请教:“无缺于西北,则昆仑之外果五天乎?”

  鲍师日:“地陷于东南,指海而言也;天缺于西北,谓日月光所弗及,非无天也。故《山海经》言‘有烛龙衔珠以照幽谷’。”

  月君曰:“有人乎?”曰:“但有奇形异状之禽兽。若并禽兽无之,则烛龙亦可不照。”月君曰:“师乃仙子中之张华也。”

  遂游二华。月君指玉女峰曰:“此石称玉女乎?”因题云:谁与锡嘉名?得向云霄立!

  偶有玉女过,笑云不我识。

  鲍姥曰:“此峰擅名已久,何以贬之?”曰:“为其不及石丫头也。丫头肌理缜密,玉女则粗而有筋;丫头眉目如画,玉女不过略似人形;丫头娉婷有致,玉女身材太觉笨重;玉女叩之默然,丫头则应答如响。如此玉女,何异于享大名而寡于学问者乎?世人之分美恶以耳,我则以目,焉不贬诸?”

  离了二华,道终南,相近乾陵。鲍师曰:“则天在其中,最能缠人,宜亟行也。”已逾百里,忽见月光惨淡,雾气飞扬,隐隐有美女十人前导,喝曰:“大周武皇帝驾到,速来迎接!”

  月君视之,一垂老妇人,并无冠帔,头挽盘龙肉髻,身披团凤单衫,紫练花裙,旧绫绣袜,伫立浓雾之内。传谕曰:“嫦娥为月殿之主,鲍姑乃瑶池之客,与朕并无统属,可请至行宫,以宾礼相见。”即回身先去。十个美人簇拥着鲍师、月君而行,至一古庙。庙内齐齐整整塑着那十个美人的形容。月君心以为怪。那时武后降阶迎人,先向月君贺喜,又向鲍姑叙旧。月君曰:“师与后是故交乎?”鲍师曰:“后本大罗天女,所以识面。”

  武后曰:“朕福运未艾,奈上帝苛刻,不令转世再登皇极,又不许仍归天女之班,以致沉沦于此。又自巢贼发掘寝宫,冠履珠玉皆被窃去,几致不可见客。望太阴主救援则个!”月君曰:“事由上帝,未敢与闻。”武后曰:“不然。朕是个女英雄,尔亦是女英雄,英雄惜英雄,汤火有所不顾,何其懦也!”鲍师道:“且请教援手之法。”武后曰:“朕今为上帝所弃,意欲归于魔道,出世横行一番,以畅前生未了之志。但要太阴主与掌教者一言耳。”月君曰:“余与刹魔从未谋面,小仙避魔如仇,岂能为后作缘?”说毕,即欲起身。武后勃然变色,谓鲍姑曰:“朕沦落千年,今日寻得一个对手!请问嫦娥,奉命杀伐中原,因何夤夜到此,倩朕去暗中行事?我今首与上帝,尔等皆系明证!”十美人嚷曰:“我等皆所目击!”月君忍不住,把袖中手巾一幅,向着十女抛去,尽裹在内,藏于袖中,拉鲍姥道:“我们去休!”

  武后大怒,向空指手划脚,只见铙饭大小的冰雹,无数打将下来,月君又取手帕一方,抛向空中,却像似片大石板,冰雹乒乒乓乓都打在石板上,一块也不得下来,武后就脱下裙子,也要来裹月君。鲍姑一手接住道:“请各收了神通,我有道理。”

  武后巴不能个解纷,就道:“愿闻仙师尊命。”鲍姥道:“且俟太阴相会刹魔时,我劝他一说,何如?”武后道:“如果未会,太阴主身边玉玺,印与一颗,就是用情了。”鲍姥劝月君道:“今日之会,良非偶尔。天后得印而有遭逢,何莫非太阴主提携之力?人天路上,岂无再会之日乎?”月君道:“可笑他不好好相商,要同我去见上帝,这不是个女光棍图赖人么?难道我怕他不成!”

  武后见有允意,敛手再拜曰:“适间唐突,幸勿介怀。”月君也是好胜的,见他屈膝来求,就一手扶住道:“我何惜印文哉!”但看不得你把这个死皇帝吓人耳。”武后笑嘻嘻的,取出一幅旧素绫来递与鲍师。鲍师在月君臂上解下玉玺,武后即将绫儿覆在印文上,手按一按,已是清清楚楚的“玉虚敕掌杀伐九天雷霆法主太阴元君”十六个字。武后随收入袖中。又恳月君放还美人。月君道:“这十个是何妖妇?说得明白,才放还你。”武后直说道:“这是杜拾遗庙,后来坍塌了,人误为杜十姨,就塑下十个美人。便有十个姓杜的女人,占住此庙。为首的杜撰夫人,次是杜韦娘,在此作祸作福,图些血食,恐怕弄出事来,投托在朕之驾下。前有两个书生,知道原委,要说与地方毁他,被朕一阵冰雹打个半死,狼狈逃去。所以此祠为朕行宫也。”月君大笑道:“原来是一班鬼祟,怎么也说到上帝前作证呢?”随将袖子一洒,都踉踉跄跄的掼倒在地。二师已起向云端,武后与美人等拜送不迭。

  迤逦前行,已次妒妇津。鲍姥说:“这个妒妇,也是古今有一无二的。”忽有小舟唱歌而来,歌曰:妾心最爱美人妆,妒妇津头一棹行。

  若使有缘来渡此,风恬浪静水生香。

  月君道:“这个妇人能与妒妇相抗,是个奇的了。我们渡他的船罢。”早见他拢向岸边。才上得去,那妇用篙一点,放到中流。陡然狂风大作,吹得那船如磨盘样旋转,底儿翻起向天,两位金仙颠倒落水。就有无数捉生替死的鬼,抢近身来。

  月君显出神通,仰口向上一吹,水皆飞起,簇着两师直上云端。

  见妒妇将次归到祠内,口里还说道:“且教这个嫦娥,从天河返到广寒去罢!”月君大喝道:“泼妒妇,我要看看你的妒心!”

  妒妇回头见二仙无恙,即取身边军器来迎,却是他当初烧火的铁叉炼成气候的。月君吐出剑气,先要斩断他的铁叉。击格一声,动也不动;那青气就缠住在叉上,竟有千钧之重,举又举不起,舞又舞不得,急得妒妇丢了叉,驾风而逃。鲍姑早放出火镜内千百神乌来,蜂拥着妒妇乱啄。待要钻下水去,无奈浑身被神乌卷住,挣扎不得,顷刻为齑粉。那铁叉鲍师收了。要知道鬼神是已死的魂魄,经着千万乌嘴一啄,散若烟尘,不可复聚。这算是真正死,比不得人死了还有个鬼在。月君向鲍姥道:“男子而妒,则天下有才者皆罹其毒;女子而妒,则天下有色者皆遭其陷。我今先灭妒妇,以儆彼妒才之男子。”便向离位上呼口气吹去,散作万道火光,将妒妇庙宇顷刻化为赤土。

  然后度函关,来至晋中。先游五台山,见僧众如蚁。月君曰:“有个能成佛者否?”鲍姥曰:“非力不能,势有不能也。

  何以故?修佛者至无生而止,不可以世数论;一到转轮,忘却前因矣,焉得有唐玄奘十世童身者乎?我道家性命兼修,先炼长生,道成则羽化,如其未成,犹不失为地仙,再加修炼,是个有把捉的,是故佛道难而仙道易也。”

  一路说说话话,已到晋南。有二少女来接,鲍姥视之,亦不知为何神。月君询其姓氏,二女曰:“儿家姊妹姓乐,为继母凌虐而亡,上帝以贞孝,命为太行之神,专司此间水旱疾疫。

  至宋崇宁间,边西乏饷,儿家以一盂饭遍食三军,遂得敕封冲淑、冲惠真人,建祠在太行山之西溪。”随请月君、鲍姥往幸其所。见宫殿峻整,背崇峦,俯曲涧,前面与左右皆削壁千仞,逶迤环拱,而涧水喷激于下,亦胜境也。二神女复请留题,月君赠以诗曰:烟霞深锁殿门开,鹤唳寥天下碧苔。

  万木青含一水去,千山黛拥二仙来。

  当年贞孝堪为法,终古精灵且御灾。

  直使须眉还下拜,香风日夕动崔嵬。

  二女再拜称谢,月君遂行。至一大寺,寺门题曰“古陵楼”。

  鲍师曰:“其下乃石勒墓也。”月君漫题云:今日慈王寺,千秋伯主坟。

  玉衣消宿莽,金磬彻空云。

  一阁千峰抱,孤城万户分。

  袖中双剑气,谈笑扫尘氛。

  又至黄围洞,见瀑布冲出山口,冒去数丈,其下行人仰视,若张素幔。月君曰“可惜奇景都为俗人草草看过。”不匝月,寻遍太行诸胜。即从星轺下九坂,已人河南界内。

  先游洛川,虑妃迎入水宫。龙鳞为瓦,鲛绡为幄,玳瑁为床,水精为帘,窗格悉琢珊瑚,门楣皆饰珠翠,鲜华藻艳,炫心夺目。列青玉之案,设沉香之椅,虬脯鸾营,腥唇麟髓,奇肴珍品,无所不备。小鬟献酒,月君尝之曰:“何鲜也!”譻妃曰:“此虾脑酿成者。”月君曰:“水府繁华,迥胜仙家。”

  鲍姥曰:“妃,帝女也,爵在湘君之上。乃无知曹植,辄作冶词以拟阿甄,获罪于天矣。”譻妃曰:“我已行檄冥司,索二人魂魄来此,完其志愿,亦善处之法也。”即令小鬟呼令前来。

  月君见陈王与甄后携手至阶,再拜而立,窥其情状,异常笃爱。

  月君曰:“一念之差,千劫不返。请鲍师开谕之。”说偈曰:树有相思花,水有比目鱼。冥冥双幽魂,交合在清渠。可怜八斗才,升合已无余。咄!速脱情缘缚,随我凌空虚。

  陈王与甄后听毕,心皆不怿,相依相偎的去了。月君信口吟曰:忽见双魂笑,还思半面啼。

  人间为叔嫂,地下作夫妻。

  孽债三生障,情缘万劫迷。

  如来空棒喝,磷火夜凄凄。

  月君与鲍师辞别譻妃,前往嵩岳。尚距百里,见四个美鬟,捧着冠带前来叩接。致词曰:“嵩岳娘娘敬遣贱婢子衔命:猥以嫁女,弗获祗迎。又恐亵渎,不敢远邀圣驾,幸惟谅迹原心,赐之矜宥。赍献微仪二色,聊申登极之贺。伏冀不加诃斥,寡小君幸甚!”月君听其词令和婉,声音清脆,视其姿色,明媚绝伦,乃询其名字。答曰:“月黛、云丝、小红红、小素素。”月君谓鲍师曰:“使乎!使乎!”视其所送之冠,则前后十二珠旒,冲天凤翅,紫金造成的。其带则是九龙吐珠,羊脂汉玉碾就的,带钩是蟠螭二条,互相衔结,四睛四唇皆朱色,系血侵而成,约值数万金。月君固辞不受。四鬟曰:“圣后见弃如此,寡小君何以容足?”鲍姑曰:“词云贺登极,于礼宜受。”月君方收下,随摘鸾绦上夜明坠珠四颗,各与一枚。

  四鬟叩首谢去。月君曰:“我有未解:何以嵩岳恭敬若斯也?”

  鲍师曰:“此易明耳。汝掌中原劫数,嵩岳正属统辖,安得不小心尽礼?衡岳亦声号所及,所以设宴交欢。至于西岳,则绝无干涉。犹之乎远省上司,经临地方,听其来去,不出迎送,无奈彼何。”月君笑道:“若然,则鬼神亦不免于势利也。”

  鲍姥见黄河奔湍,比驾云还快,遂与月君同立于波涛之上,顺流至于汴梁。月君曰:“去年今日,正在这个地方降鹿怪哩。”

  顾见“万寿仙院”改为“三圣殿”,各塑有法身,仿佛二师与月君的相貌。鲍师曰:“无相无无相,才是真相。如今有相有有相,乃是假相。”两位金仙拊掌大笑,径返青齐。那知道山河绵邈,殊乡无花鸟之愁;城阙荒凉,故国有沧桑之感。正是:万里烽飞,燕孽雄师过济上;九重火发,天狼凶宿下江南。且看下几回叙出。